第67章(2 / 2)

黛色霜青 则尔 4695 字 2天前

「瘟兽?!」

这对於青玄,这无疑是个新名词。虽然尚未修成仙,但他细细忆了忆平素所读的典籍册簿,从没听说过所谓的「瘟兽」,而且师父这一脸的凝重似乎并不仅仅因他受了伤,那忧心忡忡的背后,似乎还有着更深一层的含义。

千色将他那手腕上浸透了鲜血的布条给扔在地上,细细察看着他的伤口,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晃动,犹如海水之上漂浮的碎冰,那种冻噬心魂的寒冷,全都被掩盖在眼睫之下:「瘟兽是被囚禁在百魔灯里的一种异兽,往往寄居於屍身之上,嗜吃如命,瘟毒剧烈!一旦被它咬伤,伤口无法癒合,便会血流不止而亡!」

这一刻她心知肚明,只怕那三千多年前封印的百魔灯是真如风锦所说的那般,已经是快要失效了,所以瘟兽才会重现人间!

青玄被这一番解释给弄得有些犯晕,脑中一片混乱,肉肉的面容平白幻化成了奇形怪状的妖兽,出奇的契合,却也无法重叠,震得他脑仁儿一紧一紧地疼,怎么也无法把肉肉和那所谓的「瘟兽」联系在一起。「可是咬我的不是什么瘟兽,是肉肉啊!」他虚弱地辩解着,分不清自己如今的头昏脑胀和全身无力是震惊还是因着失血过多。

「你遇到了肉肉?!」千色抬眼看他,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瞳仁深邃难解,像是不见底一般,那原本就英气十足的柳眉如今蹙得更深了。

「是的!」青玄点了点头,神色带着显而易见地迷惘,就连言语也带着些冲疑:「肉肉他,变得很奇怪……」

似乎是仍旧没有弄明白肉肉和「瘟兽」之间的联系,他脑子里若照千色所说,那瘟兽真的是寄居於「屍首」之上,那么——

肉肉如今究竟是活人,还是屍首?!

这个大胆的猜测令他免不了心中一震,若是屍首,那么是不是说肉肉他已经——

死了?!

这个猜测令他有些悚然,完全无法置信,只能在心底反驳。

千色摇摇头,正要启唇,却见凝朱和玉曙进来了,那端着药盘的仆役也进来了,便就立刻抿唇收声,不再开口。见到凝朱那一脸的伤感与绝望,玉曙满面的无奈和疑惑,千色也多半能够猜测得出事情在如何发展了。「先出去。」她旁若无人地捧着青玄的手腕,捏着他腕上的血脉,阻止血液的继续流淌,冷冷地从唇缝里挤出四个字来,没有前缀,也没有感情,听来像是一种漠然的警告,令人无法拒绝。

那仆役只是不敢停留,搁下药盘就忙不迭地出去了,而玉曙立刻便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毕竟他对千色也算是有所了解的。不声不响地退出花厅,他舒了一口气,庆幸那个缠人的小花妖没有再跟出来。

这几日他被缠得束手无策实在头疼,否则又怎么可能会一时疏忽被那魔障给困在树林中?

想起那小花妖在树林里毫无羞耻心地贴上去便就吻他,玉曙免不了又是一阵窘然,只庆幸那时自己的窘迫和讶异无人发现。

如此胡搅蛮缠的妖女,修为极浅,定力不足,飞升无望,在如今这多事之秋,不管她是出於什么目的都应该要远离!

这样想着,他离去的脚步本应更快,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是情不自禁地往那小花妖再看了一眼。

她眼里满溢的,的的确确是绝望,只是他却始终辨识不清这绝望的缘由和来历。

虽然玉曙随即转身离去,可是恰恰是那略略停驻了一瞬的脚步,注定了这牵绊的延续。

凝朱站在那里一语不发,像个木头人一般呆呆傻傻的,千色也没有强令她出去,只是低低叹了一口气。或许一味的隐瞒不是好事,毕竟没有什么秘密可以隐瞒一辈子,可是很多时候,隐瞒却也是唯一的办法,是不得不为之事。

「其实有一件事为师一直瞒着你。」终於千色幽幽开口,说出了那件瞒了青玄许久的事:「为师当初之所以带你上玉虚宫,不仅仅是希望师尊接纳你,更是因为那时肉肉的大限已到。你与他情同父子兄弟,若是告诉你,只怕你难以接受。」

千色说得极为平静,於她而言,看惯了生死轮回,自然觉不出什么哀伤来,可青玄却不同。听着千色的叙述,他脑中幻化出了肉肉的模样,一时呆滞,怎么也不肯相信那个虽然痴傻却如同水晶一般澄澈单纯的孩子已经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肉肉的出生本就是孽缘,注定福祉祚薄命不长久,为师带你离开东极那一夜,便是肉肉命丧之时,后来借着入定,为师托了宝肃昭成真君上鄢山带走了肉肉的屍体,好生入殓安葬。」见青玄没有说话,千色继续往下道,一字一字陈述者青玄所不知道的:「如今百魔灯的封印将破,群魔乱舞,那瘟兽定然是只百魔灯中脱身之后掘出了肉肉的屍身,邪灵寄居其上。」

青玄许久没有应声,只是紧紧蹙着眉,像是发呆一般看着自己腕上那道并不深的伤口,看那殷红的血因千色的遏制而缓缓的慢了下来。

令人窒息的沉默!

「师父,你究竟还瞒了我些什么?!」半晌之后,青玄终於开了口。他并没有看向千色,只是盯着自己的手腕,黑亮的眸子里极慢地现出一缕寒光,幽邃而凛冽,就连唇缝里挤出的字句,也带着不可辩驳的坚持。随着他的言语,他猛地自千色手中抽回手去,那原本已经慢慢停止了流血的伤口树间喷出血泉来,在空中洒出了一道凄妍的红!

那不是一种质问,也不是一种指控,更像是一种无奈得近乎绝望的自言自语。

「青玄……」千色看着他腕上奔涌而出的血,似乎伤口并没有因她的遏制而癒合,反倒是越来越深,血也流得越来越急,顿时深深地蹙起了眉。

青玄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腕,只感觉那奔涌而出的血带着一种难以言语的热度,那种热度彷佛火焰,一直灼烧着,并不太痛,却让他感觉到了锥心刺骨的寒意。「师父,我明白,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保护我,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我好,怕我受伤怕我难过,怕我不能承受事实的真相,可是师父,你难道不怕我在你保护之下,永远无法独当一面么?」淡淡地苦笑了一声,他缓缓放下手,任那血液往下流淌,很快就在地面上汇成了触目惊心的一摊,如同生命中无法磨灭的一道伤口,刺目碜人:「尤其我已经越来越觉得,在你面前,我就像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他这话说得决绝,似乎是已经在心底酝酿了很久,终於寻了个机会出了口。只是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有些错愕,似乎也有点不敢置信自己会真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其实千色是何等敏感的,老早就已经感觉到了青玄心底的困扰,却一直不知道该用何种方法去为他解决。一个男人会在何种境地纠结自尊与自傲,她不是没有感触的,只是她没有料到,青玄会选择在这样的情况下爆发。

她与他,即便是朝夕相对,两相契合,可有的距离仍旧是那般遥远。

如今他介意她处处瞒他保护他,有朝一日,他会不会介意她太老,会不会嫌她太闷,会不会喜新厌旧,贪图新鲜?!

或许会的吧?

这世上,也许每个人各自有想不开的理由……

她低眉敛目并不回应,神情淡漠得几近凉薄,只是将那侵袭而来的失落藏在心底深处。她突然觉得自己最近的举止都太过草率,明知他年轻气盛,心性未稳,却也还随他胡来,实在无疑是自掘坟墓,自寻死路。

此时此刻,她心中怕的感觉更甚了,怕自己拼尽全力也保护不了他,怕他真的一旦身死便就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更怕他日后有一天后悔如今的所作所为。

原来她竟也是想要将他牢牢抓在手里么?

是呵,抓得这么紧,紧得不在乎是否会使他窒息,所以才会这般事无巨靡,什么都为他做好安排!

「师父,你不能这样一直保护我,迁就我,否则我真的只能一辈子做躲在你身后,做那窝窝囊囊的小郎君。」感觉到自己方才的话说重了,青玄压低了声音,显得有些局促:「师父,我是真的不想再叫你师父,我希望自己的这双手不仅仅是拥抱你,更能保护你!」

这於他平素的豪言壮语不同,质朴得没有一丝华丽的雕琢,不是许诺,不是誓言,只是一种极少有的类似奢望的乞求,那般明晰地将他的心意全然显现。

别太高估了他,他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未至而立之年,自然有憧憬,有烦恼,也有些不能入眼的犟脾气。

千色没有抬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有意避开他的眼神。

「你先止了血再说吧。」她看着他那仍旧在流血的伤口,突然不敢再伸出手去,生怕那情不自禁的保护又会变成一种扼制,甚至是扼杀,只能面无表情地开口,面色又渐渐恢复了疏离与深沉:「要拥抱我也好,要保护我也罢,你总得先好好留下这条命,否则什么都是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