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2 / 2)

黛色霜青 则尔 5569 字 2天前

彷佛他就是她的心,在她的胸腔里一下又一下,强而有力地跳动,也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抽痛。

心中那瑟瑟缩缩的勇气像是突然被从天而降的一场雨水浇灌,瞬息之间就茁壮了起来。「师父——」他轻轻唤了一声,紧紧握住她的手,微微掀起她的衣袖,查看她手背上的伤口,发现那伤口如同经霜龟裂的干涸树皮一般,那豁开的口子像是永远也不会再癒合一般,透出一种怪异的褐色。

这是——

挖肉补伤?!

青玄大受震惊,隐隐地突然记起以前看过的卷簿典籍上提到过,这世间有能力助人或者仙挖肉补伤的只有瑞兽朱雀,千色以前曾经说过,自己是一只雀妖……

雀妖?

雀妖……

难道,千色得道之前是朱雀?

这样的疑惑冒出了头来,他又想起两相缠绵之时,千色背上突然出现的巨大的火红羽翼,便就越发地笃定了。那样收放自如的翅膀,只有朱雀才拥有。可既然是瑞兽朱雀,不是生来便该名列仙班吗?但是千色为何却是妖?

与青玄的疑问重重不同,看着恍恍惚惚满脸悲伤的凝朱,千色无法自抑制地轻轻喟叹一声,摇了摇头。她不吝於承认自己也是对凝朱寄予了希望的,所以才一直隐瞒着玉曙遭遇的变故,知道凝朱道行还浅,如果再一味地陷入这个情感的打击之中,不思进取,只怕此生离仙道就更远了。「凝朱。」终於忍不住,她轻轻开口,短短的一句话,囊括了一切欲道却不能道的玄机和含义:「其实,他一直都是他。」

凝朱愣了愣,似乎是听懂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懂,满脸皆是茫然。千色沉默了下来,似乎是在思量什么。片刻之后,她转过头平静地抬眸,率先往外走,眼里没有一丝波澜起伏:「青玄,我们回鄢山去。」

若是早前,听到这句话,青玄定然会雀跃着附和,可短短不到一天,发生了太多令人猝不及防的意外,青玄的心境已是有了太多的改变,此时此刻,他直觉千色的决定是打算要逃避什么,想要问却心知肚明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好乖乖跟在千色的身后。好半晌之后,直到出了宁安王府,他才出了声,闷闷地低声询问:「师父,我们不带凝朱一起回鄢山去么?」

千色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语调之间保持着平静,只是轻轻闭上眼,似是有着难掩的疲惫。「她若自己不能有所悟,就算是强迫她在鄢山上长年苦修,也修不出个什么结果来。」她静静地阖着眼,一动不动,那不愿被他窥见的面色透着青白,良久才听见她浅淡中透着一缕寂寥的声音传来:「想通了,便是她的机缘造化,一切说不定会有意外的转机,若是想不通,那么她总有她自己的命数。」

听到「命数」一词,青玄无法抑制地颤抖了一下,此时此刻他忽然五味杂陈,肉肉的面容在他的记忆中被无限放大,随之带来的还有辛酸。「当初师傅也是这么对我说肉肉的。只是我很好奇,究竟我的命数又该是什么样的?」摊开右手,看着那因「金蛟鞭」的焚烧而留下淡淡疤痕的手掌心,他苦苦一笑,那俊秀的眉峰虽然飞扬起来,却在眉尾处结出了解不开的抑郁。初冬的晚风刮在脸上,刺骨的冷,让他颤抖之余,太阳穴也免不了一抽一抽地疼:「师父从没坦诚告知过我的命数,我的右手如今已是看不清掌纹了,那么我若是修不成仙,究竟将会几时死?」

「你想知道自己几时死?」就在此时此刻,青玄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字字饱蘸着狂怒:「这倒简单。只要千色肯点头应允,我现在就一掌劈了你,让你死得明明白白!」被那熟悉声音的突然出现而震惊,青玄和千色不约而同地回转头去,却见白蔹站在离他们约莫两丈开外之处,一身黑袍,双眸死死地盯着青玄,眼里有着慑魂的凌厉,那种如箭似戟的锋利随着目光直直射出,摄人心魄的寒意铺头盖脸而来:「刀山火海,阿鼻地狱,定让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小师伯!?」青玄愣了愣,对於白蔹的突然出现惊诧不已,一时之间也不明白他为何会这般愤懑。

虽然白蔹素来便就冷面,可却极少有如此难看的面色,见到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千色极力用一种淡然的神色去面对,不允许自己再露出丁点脆弱的表情,只是装作不太在意,尽力自然地话家常,说客套话转移视线:「小师兄,你不用留在九重狱处理幽冥司的公事么,怎么有空来这里?」

白蔹并不理会她的客套,也不想同她兜圈子顾左右而言他,只是微微蹙起眉头,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半夏都一切告诉你了?」他问得甚为直接,似乎早已经笃定了什么,却是出於不可置信,所以还在耐着性子询问。

「一部分。」千色也不隐瞒,垂下眼保守地回答,知道自己不甚清楚的那些疑问,必然可以从白蔹口中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白蔹的眸色略微一沉,蹙起的眉微微舒缓了一点点,似乎是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半夏到底是深谙分寸的,知道事出有因,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他还不知道?」瞥了青玄一眼,他略略抬了抬下巴询问千色,眸中带着极为复杂的神采。

听白蔹这么一问,青玄也大概摸出点道道来了,心免不了一沉,知道千色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却没有告诉他。果不其然,当他望向千色时,只见千色依旧垂眼,看不见脸上的任何表情,只轻轻颔首应了一个字:「嗯。」

那一瞬他心弦一颤,说不出的五味杂陈,酸甜苦辣涩,在胸腔中搅成一团,情思万缕在心尖缠绕,身体有如将要撕裂开来一般,心里堵得厉害。

和青玄的复杂情绪不同,白蔹听罢只是冷笑,微微扬起的唇角凝着点阴冷,双手环在胸前,咬字缓而重,似乎已经可以预见惊涛骇浪的临近:「千色,你觉得有几分的把握能保得住他?」

千色抬起眼来,晶亮透彻的双眸瞬间变得深沉,面无惧色地回应了四个斩钉截铁的字:「尽我所能。」

「好一个尽你所能!」白蔹心一紧,以平静的声音隐藏心中翻涌的怒火心脏像要迸裂的诡异感受:「你倒还真是卯上了劲头要把他护得周全呀,我看你根本就不是打算尽你所能,而是打算为了他枉顾性命!」

「尽己所能也好,枉顾性命也好,这是我与他的私事。」听白蔹这么一说,千色心里有一股焦灼不自觉地燎了上来,可却还能做到面色平静如水,丝毫没显露出一丝破绽来:「不劳小师兄操心。」

「私事!?」白蔹嗤笑一声,一步一步缓缓走近,话语字字凝重,和脚步一样的轻,也一样的慢。那种轻而缓慢脚步和话语之中不约而同地带着告诫,直视她的眼眸如同锋利的钩子,溢满阴云似的黯然和嘲讽:「敢情你与他如今倒真是做了夫妻就容不得外人插嘴多话了?就连我也再没资格过问你的事了?」

千色从没听白蔹说过这么直白不避讳的话,看来自己和青玄的事果然是有不少人在暗地里窥伺关注着,这是否说明那些不为自己所知晓的细节有着某种决定性的作用?她凝着脸,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默不作声。

见千色不回答,白蔹便就笃定了她是默认,愤懑夹杂着情绪的风暴一时之间侵袭而来,铺天盖地。

他猛然上前,狠狠捏住她单薄的肩头,许久以来一直蛰伏的狂怒在血脉中叫嚣着,顾不得那收紧的指掌可能将她弄痛,只觉周身血脉奔涌,指节在紧握下变得青白,眼神也冷了,那素来英俊冷漠的脸庞渐渐化作了扭曲的形状,紧抿的薄唇,凸蹙的眉宇,呈现出一种谁也不曾见过的可怕狰狞:「我不管他与你有多么了不得的情,你若是为了他枉顾你数千年的不易修行,枉顾自己的性命,那么不用等什么老天来安排,我今日就把他交代在这里!」

若说别人有什么谋算,他管不着,他的父君也好,风锦也好,半夏也好,昊天也好,甚至长生师尊也好,神魔仙妖,一切的纷争都与他无关,他白蔹彻头彻尾就只有一个目的——

拼尽全力也要保住自己心爱的女子。

此生此世,他得不到她,那么唯有好好地保护她!

「你可以试试。」肩膀因他愤怒得不知节制的力道而微微扯痛着,千色却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回应,眼睛是低垂的,并不看白蔹,睫毛细密地覆盖出了一片浅淡的阴影,勾勒在脸面容的深处。

这话并不是有意的挑衅,这一次她自觉无需如平素那般老鹰护小鸡一般挡在青玄身前。她实在太了解白蔹了,他的性子她拿捏得恰到好处,又怎么可能分不清什么话是发狠,什么话该当真?

她有十足的把握,她的小师兄,断然不会伤她心爱的男子。

这两人的对话无一不是在显示着自己是其间不可忽视的重要角色,而自己却一无所知,青玄再也无法忍下去了。「小师伯!」他上前去,伸手正要拍向白蔹那紧扣着千色肩膀的手,不料白蔹却顺势一把扣向他的咽喉。

一手扣着千色的肩膀,因着没有资格拥抱,所以他舍不得放开,生怕这一放,便就再也没有机会抓住一手扣着青玄的咽喉,他恨不得下毒手将那脖子也给一并拧断,以免后患无穷!

这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对峙,瞬间彷佛他站在和与她们二人相反的立场上。

而她们俩,这算什么?

同命鸳鸯么?

怎么反倒如同他是那棒打鸳鸯的棒子?

「你是人,是魔,是妖,还是神?」最终他松开了两只手,后退一步,眼神透亮得近似犀利,只定定地看着青玄。这是第一次,他用一种异常认真的表情面对这个混小子,那看似莫名的疑问更是显得尖锐而极具指向性:「为何三生石上相关你的一切仅只是你的十世轮回,别的一无所有!?」

其实早在长生宴时,这混小子公然挑衅昊天,设计风锦,他就该有所察觉的,可当时却因着什么突发事件而忽略了?

在九重狱时,这混小子凭着一把籍籍无名的剑,竟然能与他的父君对峙,甚至能带着千色冲破玲珑局的桎梏,这本就已经是一种极不正常的预示了。就算是承了千色和空蓝的修为,也是绝不可能的!若他没有猜错,这混小子身上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甚至於别说昊天和他父君,就连一向对千色爱护有加的长生师尊,这次也是一反常态袖手旁观,又怎能不让他起疑?

思及千色的天劫,在思及这当年突然和千色的命数莫名纠缠不清的混小子,如今看来就如同横空出世,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全然觅不到任何的来历线索,他免不了心惊肉跳。似乎不只是千色和自己,甚至风锦,半夏,含蕊,乃至喻澜,一切看似相关和不相关的人,都陷入了一个早就预设好的阴谋当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阴谋,阳谋!

谁是幕后的操纵者,而谁会是那献祭的牺牲品?

太多太多的疑问!

顿了顿,在千色和青玄不约而同的错愕中,白蔹再度开口,一字一字从麻木冰冷的唇里被硬生生的挤出来:「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