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2 / 2)

黛色霜青 则尔 4267 字 2天前

形同陌路。

没有任何人听见了她心底泣血的嘶吼,终於转身,她步履踉跄,神思恍惚,也不知自己是怎生静默地出了那紫微殿,更不知身后的那一双眼眸一直深深注视着她,追随着她,若有所思。

……

千色站在紫微垣大殿后殿前的台阶上,一站就是一整夜。

紫微垣乃是离日与月最近之处,白日里艳阳高悬,如同烈火燎原一般炎热,夜间,日落扶桑树,月华清冷,这里却又是如同千里冰封一般酷寒。

那一身妍丽的红裳,血一般拖曳在遍撒了如霜月色的地上,似乎是沿着她的足迹蜿蜒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迹,肌肤衬着夜色与月色,更显得病态的惨白。抬起头来,她看了一眼那仿若尽在咫尺如盘的圆月,银光满地,如丝缎般柔和,尔后她便一直低垂着头,一声不响,如同月下的一抹游魂。

月色如练天如水,月光混着薄雾洒在她的眉眼间,黛色的睫毛掩映着眸中的所有情绪,满头白发如同积雪一般微微发亮,涤尽了她一身的铅华,却抹不去其间的萧瑟与落寞。

远远地,凝朱便就看到了她,可是却又不敢公然地在这寂静的夜间大呼小叫,只得待走进了些,才呼呼地喘着粗气,捂着胸口询问:「师尊,你在这里做什么,可让我一通好找呀!」

千色抬起头,夜半的寒风将她的眼染得有几分迷离,满头白发恍如月光下的积雪,许久许久之后,才开了口,虚无缥缈的语调像是夜间转瞬即逝的风:「你找我做什么?」

「我听云泽元君大人说,帝君早些时候传了他去问话,问的全是与你有关的,后来许是不太满意,连公文也不批了,索性亲自去了一趟凌霄殿,专程过问你的事!」虽然已是成了仙,可凝朱仍旧改不了以往那凡事先带三分激动的性子,说起了话来眉飞色舞,添油加醋,明明不过芝麻绿豆大的一点小事,也能说成是天翻地覆的大事:「从凌霄殿回来之后,帝君又差了我去,一番交代,说从今往后,他夜间批阅公文,都由你去紫微殿伺候笔墨!」

未见千色脸上有什么惊喜的表情,她倒似乎甚为欣喜,高高扬起的眉梢显出了几分得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实在太好了!师尊你跟在帝君身侧,帝君必然会亲自点化你,要想重修功德再登仙籍也不过是冲早的事!说不定,就连青玄师父也——」

说到这里,她骤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立刻噤声,有些尴尬地看向千色,却见千色低眉敛目,静静看着自己的手心,蜿蜒的掌纹,像是早前彼此曾艰险跋涉过的路程,留下的都是难以磨灭的印记。

师尊心里一定还想着青玄师父的吧!?

她不胜唏嘘,突然忆起自己曾经的往事来。那时当得知玉曙不记得她了,她一度以为自己是这世间最凄惨的存在,只恨不得死了一了百了,可后来她看到青玄师父为了救师尊而挖心,师尊为了救青玄师父而硬闯紫微垣,她才知道,原来能活着的确是一种幸运。至少,还活着就有希望不是么?

总好过师尊与青玄师父,天人永隔,形单影只……

后来她跟着云泽元君修道,也曾想过在帝君面前说起师尊和青玄师父,可一来,她问过云泽元君,元君大人也说青玄师父是没救了,否则南极长生帝君也不至於撒手不管,二来,她对紫微帝君也的确是心存畏惧的,便只能将这事一直悄悄藏在心里。

此情此景之下,凝朱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合适,便只能随口安慰地压低了声音:「师尊,帝君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或许有办法也说不定——」

只是她这随口安慰的话还没说完,一旁已经传来了云泽仙君那含笑的声音:「凝朱——」

凝朱像是惊弓之鸟一般蓦然转身,只见身后立着一身宝蓝色衣袍的云泽仙君,眉眼被如霜的音色月华染上了一层迷离的光晕,更显得迷人。他微微叹了口气,淡淡一笑:「听说昊天帝尊差了玉虚宫的特使前来,专程送了给帝君的礼物来,也不知是不是那玉曙仙君……」

本来听到这话的前半段,凝朱还在疑惑昊天为何要差玉虚宫的人给平生帝君礼物,也不知那又是什么「礼物」!可是,当后半段一出现了玉曙的名讳,本就不够矜持的她顿时连最后的含蓄也直接抛诸脑后了。「在哪里?」她急切地一步上前,抓住云泽元君的衣袖,半撒娇地摇晃着:「他在哪里?!」

对於凝朱这样的反应,云泽元君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是见怪不怪了。「现在——」他故意竖起眉毛,拖长了尾音,好一会儿才略略低头,嗓音醇厚,半褒半贬地揶揄了一下:「现在他大约还在路上罢。」

「元君大人!」被云泽元君这么一揶揄,凝朱顿时脸红,连连跺脚以示懊恼:「你——」

「人虽然是在路上,可应该也离紫微垣不远了。」云泽元君眸光闪烁,故意将凝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啧啧嘴,倒是唇角那抹笑,始终未曾褪去:「你瞧瞧你——这么一身灰不溜秋似的烧火丫头打扮,我可不愿带着你一并去见客。」

其实凝朱的衣着打扮倒也没有云泽元君说得如此不堪,只是她素来习惯以见到玉曙作为自己的特别庆祝日,衣着打扮自然有所不同。「我这就去换衣裳!」她急匆匆地应了一句,撇下千色的云泽仙君,一溜烟地就跑了,生怕脚步太慢就错过了与玉曙的相见。

眼见着凝朱离开了,云泽元君这才转过身去,与千色对视。

「千色姑娘,想必你什么都知道了。」见千色神情淡如水一般,毫无起伏的波澜,云泽元君也不避讳,淡淡地开口,眼眸深得似秋夜的寒星,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深沉黝亮的黑眸中带着一丝令人费解的光芒,似两簇刀光,说不出的锋利:「你与帝君可谓有缘无分,个中即便有再多纠葛,作为旁人,我也只能叹一声惋惜,爱莫能助。」

听到「有缘无分」这四个字,千色感觉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着心尖缓缓滑落,在心湖中荡起了一层又一层涟漪,可是她保持着表情的木然,只是静默不语,彷佛没有听见一般。

「从今往后,你就安安心心留在这紫微垣吧,前尘之事,还是早些遗忘的好。」最终云泽元君收敛起了所有有意或者无意的情绪,正色地扬起眉,终於露出了一本正经的表情,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只是切记,帝君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凡人,他是你碰不得的。」

他是你碰不得的……

千色静静立在那里,任轻风猎猎地拂过她的衣角与发鬓,心中五味杂陈地咀嚼着这短短的告诫,满心苍凉。

……

凝朱换了衣裳,同云泽元君前往紫微垣外迎接那昊天派来的送礼者,当见到玉曙的身影时,她眉开眼笑,眼角弯成了一个极明显的豆角,甚是可人,只是当看到玉曙身后那个紫杉的身影时,她面容之上笑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仇人见面的分外眼红和咬牙切齿的愤怒!

那人竟然是紫苏!

这恶婆娘不是被贬下凡间游历苦修,在累积功德赎清罪责之前不得返回西崑仑么?这才多少年,竟然就算是赎清了罪责?当初要不是她公私不分,千色师尊和青玄师父又何以至於——

只是这一次还不等凝朱开口,紫苏倒是先发制人了。

「小花妖,不想你竟是得了这样的好运,居然能跟在平生帝君身边,修成了仙道。」将凝朱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紫苏一声冷笑,把话说得甚酸。

「你也不遑多让!」凝朱毫不客气地回敬过去,不畏惧地直视着她,脸上还多了几分略带嘲讽的冷笑:「想当初你闹出了那么大的祸事,不过百余年就意思意思地算是惩戒了,果然这有后台就是与别不同呀。」言下之意不仅是暗指昊天心存包庇,更是嘲讽紫苏的母亲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权大通天。

对於这样放肆的挑衅,照理云泽元君怎么都该呵斥凝朱一声以告诫她的不知收敛,可偏偏云泽元君站在一旁,笑而不语,倒像是看好戏一般满脸风凉,连带的玉曙也不便插嘴,只能暗暗地瞥了紫苏一眼,生怕她再惹事端。

「随你怎么说。」紫苏倒似乎并不介意凝朱的言语,笑得如沐春风:「我今日是奉了昊天帝尊之命,给平生帝君送来了一件礼物,若非借着这礼物,我恐怕也不能这么快回到天界来,到底不枉我在凡间觅了百余年才算是有了点眉目。我相信平生帝君见了这礼物,一定会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