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1 / 2)

黛色霜青 则尔 5326 字 1天前

第八十四章 再不会

虽然是被白蔹拉着手臂,可是千色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立刻就同他一起走。

「走?」她站得很直,直得身子都似乎有些僵了,只是捧住手里那颗囚魂珠,初时的惊愕与感动已是慢慢敛去了,那一声像是自问又像是喟叹,带着极淡的无奈:「即便是走,又能去到哪里?」

天下之大,可如今她却已是真真无路可走。

听了这么一句话,白蔹的心骤然停跳一拍,像是被钢针倏地扎到了一般,突然转过身来,眯起眼逼视着她:「千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师兄,此次你前往干元山抢夺囚魂灵珠,想必定然是一番恶战,即便伤了浮黎元始天尊派来的侍者也是在所难免——」手臂自他的手中轻轻挣脱,千色凝视着他,瞬息之后又不动声色地挪开,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如同所说的是与己无关的事,只是慢慢地斟酌着言辞:「若是天尊怪罪下来,只怕……」

她话还没说完,白蔹便就已经意识到她即将说些说什么了。「你又想说什么连累我之类的废话么?」他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似是嗤之以鼻,突兀地打断她的言语。

「那——」千色苦笑一声,踌躇地往后退了一步,也不知是不是方才恍惚太久的缘故,身子微微摇晃,显得有些不稳:「既是要逼我换个说法,那么可否请小师兄以后不要再连累我?」

「废话!」不过点点火星在瞬间扩张成了熊熊烈焰,足以燎原,白蔹骤然变了脸色,那一句话几乎是字字从唇缝间硬生生挤出。他这辈子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怒意难忍过!咬牙切齿地,他狠狠地上前,容不得她拒绝,再度拉住她的手臂:「我要做什么,从来随我自己高兴,今日我就偏生要连累你!」

「就是要随自己高兴,那小师兄何不让我也随一次自己高兴!?」凝视着那紧紧抓住自己手臂的手,千色低低地开口,眸子里有着白蔹琢磨不透的颜色,深深浅浅,复杂地沉淀着,到最后不过极简单的三个字,便就成了一种毫不妥协的对峙:「我不走。」

见这情景,白蔹的脸色瞬间一片死白,一言一语说得极缓,眼眶蓦地灼热,一股难以忍受的疼痛直袭他的胸,碎心裂肺地疼,语气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这一次我若是随了你的高兴,你就要万劫不复了!」

当初她以一句「自会与夫君商酌」,便将他给推拒到了天边,说不心寒那自然是假的,只是谁也没有料到,青玄那小兔崽子,竟然是真的做到了以命相护。唏嘘喟叹之余,他也只有无奈。尔后得知昊天要将她处决於化妖池,他险些无法自控,却意外於她在化妖池中毫发无伤。再后来得知她被囚禁在锁妖塔中,得知她被送去了紫微垣,他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只道她还好好地或者,那便就无所求了。

可如今既然觅着这机会让她逃离一切,那么他便绝不会再这么不声不响下去。毕竟谁都知道她的妥协与认命,最终换来的只会是坐以待毙!

「万劫不复也好,终归是我要走的路。」千色紧紧闭上眼,凄凄地,胸膛里的火和疼互相攀附着,烧灼磨噬,几欲喷薄而出的火焰无边无际地在思绪里缭绕蔓延开来,可最终化作言语,却是早知濒死一般的漠然:「兜兜转转,也仍旧是逃不过的。」

「我本以为——」胸口彷佛被压上了一个巨石,一点一点将胸口挤迫得无法呼吸,每一次的气息吐纳都是无形的牵痛,沉默了良久,白蔹言语冲疑,眼睑轻轻的一跳,眼底压抑着静静的讥讽,埋藏在那深不可测,无影无形的一脉:「你可知倨枫十世转世不得善终,世世命短夭折,喻澜都不曾放弃过,而你现在——千色,你——」

他不知该要如何指责她。又或者这本就是她自己的选择,谁又能多作评论?

前不久因缘际会之下,他见过喻澜,除了慨叹喻澜如今的惨状,也总免不了想起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儿,不愿她最终也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早前他一直觉得,似乎倔强的而死心眼的女子,经历总是较他人更加坎坷,他的姐姐含蕊是如此,喻澜是如此,所以他打从心底不希望千色也如此。

乍一听闻这许久不曾听闻的名讳,千色的思绪被牵往了往昔的岁月。那些日子里,她一直不曾遗忘的人,还陪在她的身边,她亲见喻澜与倨枫的遭遇,庆幸之余,自然也惊惶,可而今她却不知该要如何评价一切。

「喻澜是喻澜,我是我。」摇摇头,她接过话去,似乎是有无形的霜雪凝结在唇边,在眼中一一汇集,难以融解,心里此刻已是一片萧瑟。捧着手中的囚魂珠,她淡而苍凉地轻笑:「小师兄,多谢你让我母子得以相见,如今我已是再无所求了……」

「你这死心眼的……」一时之间,白蔹竟然也不知自己该要说什么。原本他是打定了主意,她若执意不走,打晕了扛也要把她给扛走,可此时他却不知自己该不该按照计划中那般违背她的意愿。

那一瞬他忆起早前半夏的话来——

你以为这样她便会高兴了么?

千色呀千色,却不知她要如何才会高兴……

当初与风锦恩断情绝,她满目苍凉,他只恨自己不能杀了那负心人,为她讨一个公道。可而今他却只恨自己不是那狗皮膏药般的小兔崽子,明知她心里在无声无息地哭泣,却也不能逗得她破涕为笑。

白蔹呵白蔹,为何你用情至此,却偏偏这般失败!?

许久以来他只能这样自嘲,

说她死心眼,自己又何尝不是?

到底是知根知底的人,白蔹的所思所想,千色又怎么会不知道。「小师兄,蒙你厚爱多年,千色感激不尽,只是——」再次挣脱他的手,她转过身去背对着,眉头隐现萧索之色,言语依旧是那般的波澜不兴,可其间的郁结终是越集越深:「你我终归是要各行其路的,还是不要再这么苦苦纠缠下去了。」

若说这句话是说予白蔹的,倒不如说这句话是她说给平生的。终归是要各行其路的,眷恋又如何,不舍又如何,他都已经不记得她了……

她能做的,只是让自己不忘。

至死不忘……

白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面容一肃,顿了顿,露出涩涩的苦笑:「听你的意思,倒是我们自作多情,多管闲事了?」

「你们?!」千色顿了一顿,也立刻反应过来了:「莫不是其他的师兄师弟们也都牵涉其中?」

「不然你真以为这事我能一手遮天,一人全都担得下来么?」神色肃然,黝黑的瞳眸由最初的震怒而渐渐趋於平静的涩然,好半晌他才悠悠叹息:「此事自是半夏全然策划,我们一干人等一路上干元山去,空蓝等人借口送长生帖,支开了那两名侍者,我便趁机抢夺灵珠,风锦则负责善后,就连广丹——」

白蔹有些说不下去了。

一直以来,广丹是所有师兄师弟里最为严肃板正的一个,往昔,众人一同去抓了瞎闯了祸回来,南极长生大帝气不过,总是会让千色狠狠拿了藤条打他们的屁股,而广丹却永远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受罚的那个。他素来谨言慎行,一心修道,绝不会掺和着去做什么有违规矩的事。而上一次听说广丹拦截喻澜,想要从风锦手中抢夺九转真魂丹,别说是师兄弟们大吃一惊,就连风锦也都是不敢置信的。

其实他们这次之所以这么大胆,也算是有恃无恐的。不管怎么说,万年神魔大战在即,居北阴酆都大帝所说,昊天如今是表面冷静,但实际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即便因为他们蓄意放走了千色,抢夺了灵珠,昊天应该也是不会将他们治以重罪的。至多不过稍稍惩戒罢了……

应该是这样吧……总之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真的连师尊也保不住千色,那么他们也唯有这般豁出去了……

千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果不其然,这些犯事儿的事,他们几时单枪匹马蛮干过?可不从来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连祸也是要一起闯的呵……

「本以为只牵连了你,却不想——」她一动不动,只是垂下头,翕动的长长睫毛下,黝黑的眼睛里带着异样的光亮,良久,幽幽的声音自她唇中倾吐而出,言语中充斥着的苦涩的味道:「那就更不必了……」

「有必要祸事没必要,我们心里自然清楚!」似是忍无可忍,白蔹不愿再与她这般无休止地说下去,第三次,他伸手去抓她的手臂,凌厉的气势全然灌注於掌心里,已是隐隐不耐,带有逼迫之意:「我再问一次,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千色盈盈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白蔹,记忆中所有的声音,阴阴暗暗,深深浅浅,形形色色,全都混杂在一起,悲凉一涌而出,不可抗拒地纠结,变成她胸膛中沉稳的心跳。最终淡淡的只是一句话,她拒绝了他所有的好意:「我已是无路可走。」

「你!」白蔹再难隐藏深切的怒意,勃然低喝了一声,却也暴露了自己的无措,实在不知该要如何是好。最终他似乎是孤注一掷,照着半夏所教的那般,走了最后那一步棋,说了他最不愿说的话:「千色,你倒是想想,青玄若还在,会允你这般么?!」

他这最后的一句话像是一句咒语,狠狠侵蚀进她的心里,层层磨蚀,累积成无药可救的剧毒,慢慢沉淀入血脉之中,随着奔腾的血液流动,把毒带到全身各处,似冰又似火的肆虐着。那巨大的冲击力太过强悍,似乎一个浪潮,便将那摇摇欲坠的心墙瞬间便推得轰然倒地!

她的青玄必然是不会允的。

只可惜她的青玄已经不在了……

转过身去,她无声地咽下了所有想说却说不出的话语,静静地看着手里捧着的那颗珠子,只是道了极轻的一句话——

「小师兄,再会。」

再会,再会,从今往后,再不相会。

……

不知道白蔹究竟是几时走的,千色手捧着那颗囚魂珠,只见那红彤彤的珠子里,有一缕紫色絮状的东西在缓缓飘浮着。伏在桌上,她就这么痴痴看着,舍不得放下,只怕下一眼便就再也看不到了。

她的孩儿,如今还是这般模样么?却不知他几时才能像是凡间初生的小娃娃那般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臂,嘤嘤啼哭?

想来她一直都是这么一个我行我素得近乎执拗的人,也难怪一直以来总是孑然一身。也不知是双眼本身就刺痛,还是那摇摇晃晃的烛火灼酸了眼,不知不觉地,她竟然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