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青丝冢
那无法自制的情欲来得实在太快,比疼痛更令人防不胜防,如同三伏天突然飘起鹅毛大雪一般出乎意料,所以当那疼痛渐渐过去,平生搂着千色的手臂也无意识地渐渐松开些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般荒唐的举动,彷佛方才那一瞬,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变了另一个人——
一个既陌生却又感觉异常熟悉的人。他说不清那种诡异的感觉,而他也从不知道,将她搂在怀里的感觉,会是这样——
怎么说呢?
莫名的安心,平静,再无所求。
支起手臂,他看着背对而卧的千色。她蜷缩成一团,静无声息的,也不知此刻是什么表情。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她的背上腰上,乃至肩上,四处都遍布着细碎的伤痕,透出淡淡的粉色,虽然算不得十分狰狞,可那数量却是极为惊人的,想来应该是来紫微垣之前被囚禁在锁妖塔中留下的。而那一头的白发,如今两相映衬之下,倒显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了。而察觉到他的手臂松开了,她似乎是颤抖了一下,立刻忙不迭地挪动身躯,似乎是趁机想要离他远点……
她如今还在惧怕他么?
扬起眉,平生有些自嘲地弯起了唇角,什么也没说,只是伸过手去,硬是将她给揽住,强势地打算再度搂回怀中。而当他的手再次碰触到她,她的身体似乎一下就僵硬了,越发蜷缩得厉害,窍细的身子已经泄漏了窘迫,无声地颤抖得越发厉害。而他也感觉,两相碰触的那一瞬,自己身体之中彷佛是有什么在被她吸走,那刚刚平复的悸动瞬间复苏,搅出了一波又一波无法拒绝的浪潮。
如果说之前的狂放是因为疼痛侵蚀了意识,那么这一次,平生确定自己很清醒,只是他仍旧解释不清自己地举止为何会这般,如同魔障了一般,全然不受自己的控制。
……
身为神祗,平生素来入定休憩都是不会有梦境的,可这一次他却能肯定,自己是在做梦。
一片如火如荼的转日莲,就如同他上鄢山之时看到的那般。只是这梦境中的转日莲花海是名副其实的「海」,一眼望去没有尽头。
「师父……」
似乎有人在呼喊。
那声音应该是极近,可听起来却是模糊而飘渺,彷佛来自极远之处,一路被风卷着,几经辗转,入他耳中之时已是支离破碎,再难拼凑完全。茫然四顾,他不知道这声音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那发出声音之人究竟躲在这花海的何处。
师父?
谁的师父?
谁又是师父?
他正觉纳闷,毫无预警地,他看到了那转日莲花海中隐现了一抹殷红的衣裙。
不知为何,那个女子立在他的对面,明明看不清容貌,可他竟是在瞬间就有了直觉——
这个女子是千色。
「你……」望着眼前这个女子,他突然觉得有些语塞,沉默了良久,这才低低地喟叹一声:「何必要入我的梦境……」
神霄派有入梦之法,这一点他自是心知肚明的,南极长生大帝传与了千色,他也不是不知晓,只是他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费尽心思入他的梦?
那女子站在她的对面,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沉默一如她平素的模样。
平生有些疑惑,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将她看得清楚些,却不料,她的胸口突然崩裂,一片殷红飞溅,鲜血淋漓,染遍了花海草芥!在他极度的错愕之中,她的身躯更是瞬间裂成了无数碎片,如同艳阳下迅速消融的白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那一地的殷红!
分不清是血迹,还是她碎裂的衣裙!
虽然明知那是梦境,可平生仍旧是被那极可怕的一幕震慑得心魂俱荡,倏地睁开眼,自那梦境中强自挣脱出来——
床榻之上已经只剩下他一人了。而千色裹了一件素白的衫子,正坐在不远处的桌案边,似乎正在怔怔地看着什么。
看到她安然无恙,他才似乎是平静了下来,微微蹙起眉,坐起身来,这才看清,她正对着一只尚未完工的凤冠发呆。而更令他惊讶的是,她那一头原本苍白的长发竟是如同春回大地一般,已是回复了湛青的色泽,柔亮得如同一匹极好的绸缎。
「你——」他开了口,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却不知该怎么说,更感觉身躯倦乏得难以凝起半分力气,本就蹙起的眉头越发蹙得深了,深黑的双眸如幽潭一般深不见底。
原来做那双行双修之事,都是这么累的么?
她的发色转青,是否意味着他的「累」物有所值?
看来刚才不是她入了他的梦。
难道那就是他心中一直真实潜藏着的隐忧?!
他说不清道不明,只觉琐碎的细节全都郁积在胸口闷得慌。
「帝君不必尴尬。」被他的声音惊扰,千色心中猛然一滞,心尖好像被人狠狠掐过似的疼痛着,可面上却仍是维持着波澜不兴,双眼自那凤冠上移开,漠然地平视着前方,说着方才一直在编制的借口,借以掩饰其间的落寞:「千色方才一时触景伤情,神智不清,错认了帝君是亡夫,所以——」
直觉不能再与他同睡了,她方才起身之时,自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不仅仅是她的发色,还有他异常疲惫的脸色——
看来昊天说得一点不假,她与他相互碰触,的确会害死他!
「神智不清?」对於这个说法,平生并不满意。他低低地挑出她话中的字眼重复了一遍,云淡风轻地询问:「若说错认,我与你丈夫可是长得像?」
「一点也不像。」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稳妥了心神,她讷讷地开口,快速地否认着,心里忐忑难安,心弦有一下没一下地颤抖着。
「既然不像,何来错认一说?」看到自己的衣袍叠得整整齐齐,搁在那床榻边,平生自知是千色做的,倒也不问,只是拾了慢条斯理地穿上,可问的问题却毫不含糊,显得不怒自威,甚至带着一丝咄咄逼人。
听出了他言语中毫不掩饰的情绪,千色的心怦地一跳,不免瑟缩了一下,垂下头,话语显得有些底气不足:「那帝君便当做是千色一时情难自禁罢……」
「情难自禁?」他哼了一声,穿戴稳妥之后,这才一步一步走到千色跟前,将眼眯作了一道缝,唇角浮起一抹冷笑:「你以为我是真糊涂么?」
方才的一切,明明都是他主动的,再要怎么情不自禁,神智不清,问题也该是在他的身上吧,她这么急匆匆地把一切往自己身上揽,不是欲盖弥彰又是什么?
这事他既是做了,就定不会装聋作哑,她这么急着撇清关系究竟是何意?
还有那什么亡夫——
她为何非得要在这种时刻提起那个凡人?
「千色感激帝君一直以来的厚爱,一切皆是因为千色自己不争气……」觉察到了他的愠怒,千色骤然起身,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却,就连言语也变得有些嗫嚅起来:「今日之事,就当是千色报答帝君……」
「报答?!」平生的声音不觉抬高了些,神色一黯,眼里有着慑魂的凌厉,那种如箭似戟的锋利随着目光直直射出,摄人心魄的寒意铺头盖脸而来。「你说方才的事是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