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2)

雀登枝 胡马川穹 4422 字 15天前

人家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傅满仓反倒有些讪然,吩咐仆从到内院去请曾姑姑出来见客。又推说调职一事事关重大,要与家人再详细商量一番,就借口出了厅堂避讳出去了。

64.第六十四章 乌龙

曾姑姑步上厅堂的台阶时, 心里还一阵疑惑,这青州城自己从未涉足过, 哪里会有什么故人?一迈过门槛,就见一个身材壮实浓眉豹眼的中年男子目光灼灼地向自己望过来。这是谁呀?却不知为什么心里依稀有几分眼熟。

那男子一揖到底, 声音竟有些嘶哑哽咽,“绿萝姑娘, 我是魏勉, 不知你还记得我与否?好久不见, 京中一别经年一向可好?”

来人似曾相识的举止下,往昔已然有些晕黄的记忆被打开来。曾姑姑恍惚间记起在那朱色的宫门下,有位年轻的金吾卫军官站在自己面前殷殷地问道:“绿萝姑娘, 一向可好?”

曾姑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呼道:“是你呀!”

此刻间魏勉哪里还有半分威风凛凛的指挥使气度,有些愧怍地低头道:“绿萝姑娘,你莫再躲我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老早就死心了。这回借了傅大人的光,我就是想跟你当面说句话。以后你安生过日子吧,我再也不会去……不会去打扰你了!”

饶是曾姑姑性情一向沉静安谧, 此时也听得一头雾水, “我什么时候躲过你?还有什么……喜不喜欢你什么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呀?而且我现在的日子过得挺安生的呀!”

厅中一时寂静,魏勉眼中的神色从愧疚和疑惑渐变至冷然。

他缓缓坐在椅上问道:“绿萝姑娘, 你若是没有躲我, 那年的冬至宴上我姑母为我向你求亲时, 为什么你却以死相逼不肯应允?我知道这事情太唐突了,所以为了跟你道歉,还特地托人向你传讯,大冬天在承乾宫外等了三天。”

魏勉说到这里自己也有些唏嘘,“后来在宫里整整两年你都躲着没有再见我一面,我送进去的东西也全数退回来。再后来我就请调到广州任了个千户。徽正十年我听说你回了原籍番禺,还特地去你家乡寻你,不过你家的乡亲都说从未见过你。”

曾姑姑慢慢瞪大了眼睛,玫粉色渐渐地浸染上她一贯清冷的雪白脸颊。这是她三十五年的生命里听到的最直白的话语,简直打破了她的所有认知。

她涨红了脸嗫嚅道:“我……不知道那位宗人令夫人是你的姑母,也不知道你在外头等过我。宫中不能私相授受,没有具名的东西惯例都是要退出去的,我身为坤宁宫的大宫女更要以身作则恪守宫规,要不然何以服众。还有我所有的亲人都已经故去了,家乡大概也没有人记得我了。“

魏勉心头开始砰砰地剧跳了起来,不知为什么有些口干舌燥了起来,“这个,这个我知道,我的姑母一贯强势,当初我只想找个能在张皇后跟前说得上话的人,所以就托庇她当媒人,帮忙去跟你求亲。后来她派人跟我说,说你眼高于顶,怕是另有想法才拒绝与我。我就是不死心,想你亲口给我说一声我才信,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念想蹉跎了近十年才说出口。”

摸了摸手中已然冰冷的茶盏盖子,魏勉感觉到汗水沿着发际边往下淌,“你不知道,我年轻时不过是个逗鹰遛狗的纨绔子弟,仗着家里的光景飞扬跋扈,娶的发妻生性温柔腼腆,在我面前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多说,我却从来没有好好地珍惜过她。”

魏勉胡乱抹了一下汗湿的脖颈,“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她一直郁郁寡欢的,生下女儿后不久就病逝了,我这才感到后悔莫及。又因为无人管束,变本加厉地在秦楼楚馆里很是荒唐了一阵子,我大哥怕我荒废了就把我弄到金吾卫里当差,想让上峰好好地约束与我。“

想是重温了当年那种忐忑不安时时纠结的心情,指挥使大人越说眼睛越亮,“……结果第一天上值就在坤宁宫外看到你,那时你穿了一身靛蓝色的宫裙,头上插了一根银镀金碧玺穿珠点翠花簪,到现在我都记得那支银镀金针上的广片花叶,点翠花托珍珠蝴蝶,碧玺串成的芍药花。“

魏勉的话语越来越轻,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地,“那时你正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训斥几个低阶的小宫女,那份气度和风仪让人折服不已,所以我……我一眼就相中了你,觉得以后要是有这么一个人天天管着我,定会让我把日子地过得好好的!“

曾姑姑的耳朵都要烧起来了,她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记得她十几年前穿的一件衣服的颜色,头上戴的首饰式样,而自己与这人不过是几面之缘,却让这人念念不忘这么多年。若是……若是没有这么多的阴差阳错,两人之间又会怎么样?

“绿萝姑娘,既然这中间有误会,那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当面再问你一句,若是你不嫌弃我是个带了一个女儿的鳏夫,能否与我共度余生?”五大三粗的魏勉此时极有眼色地鼓足了勇气追问道。

曾姑姑尴尬得不得了,她从未遭遇过如此鲁莽的问话,但是不知为什么反而让看惯宫中尔虞我诈的她感到一丝心动。

她踌躇了一会儿才低声叹道:“莫再喊我绿萝姑娘了,我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别的女人这个岁数都已经嫁女娶媳准备抱孙子了。我这辈子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宫中度过的,除了吃饭穿衣伺候人,我什么都不会,你——你确定你心悦于我?”

魏勉也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低眉含蓄道:“我今年也是四十有二了,按说也算是个糟老头子了,你不嫌弃我就够了,我怎么敢嫌弃于你?”

等到傅满仓再次踏进厅堂时,就见魏指挥使红光满面地站在案几前来回踱步。看见他进来后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傅兄,我再来好好地与你说说裴青的事情,这个小子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除了有些不善言辞外,是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女婿。“

魏勉把胸脯拍得山响,“当初我就极想把女儿嫁给他,却没想这小子说他心里早有意中人了,只是因为对方年纪尚小才蹉跎至今。要知道象他这般相貌俊俏又是年轻有为的,喜欢他的姑娘可以排满青州卫一整圈。”

先时魏勉来提亲时的态度是和气当中带着几分矜持的,怎么这一会工夫就变得如此热情?傅满仓不由满脸狐疑地望着他。魏勉重重叹了一口气道:“莫要如此奇怪,我也是直到今天才晓得,一桩婚事里这媒人一职真的很重要!”

傅满仓回到房中时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宋知春正在收拾衣物,见状连忙上前问道:“怎么说的?那魏指挥使也真是敢提,我都还没有答应将女儿嫁在青州呢,他竟然还想让你辞了广州的差事来青州帮他,真是好大的脸面!”

回头看见傅满仓依旧怔怔的,宋知春气打不一处来,把手里的衣服甩在榻上,摸着胸口焦躁道:“那裴青再好再能干,可我一想到养了十几年的姑娘从此之后就要离得我远远的,这心里头怎么就这么不舒坦呢?”

傅满仓回神笑道:“你这是在广州呆久了有了感情,你就没想到咱家小五以后要医治身子肯定是要长久留在这边的,咱们珍哥嫁过来之后俩人相互还有个照应。这样来看,我们举家搬到青州也没什么不好,跟孩子们亲近不说,魏大人还答应为我操办调职,就是有些舍不得经营了十来年的海货铺子。”

宋知春先前倒是没想到这茬子,沉吟了一下道:“只要孩子们好,那些倒不值什么,钱财去了再挣就是。只是我担心回了青州老宅子里,那不就是要跟你大嫂在一口锅里舀饭吃,我可受不了她那奸奸巧巧却又愚蠢无比的性子!”

傅满仓闻言愁绪尽去,哈哈笑道:“你年轻时就跟她不对付,这岁数大了当然不必委屈自己,拿了银钱另外置办宅子就是了。倒是还要跟你商量另外一件事,刚才魏指挥使想求娶曾姑姑,你看一下能帮上什么忙,不管田产铺面,首饰衣服,咱们能拿出手的就帮着添置一二。”

宋知春脸色顿时古怪起来,口里喃喃道:“这又从何处说起,天南地北的两个人怎么牵扯到一处去的?”

傅满仓笑呵呵地跟她讲了那两人十来年的经历,宋知春暗暗咋舌,“这跟戏本子一样曲折,好好的一段姻缘竟然阴差阳错地成了乌龙事,这是有缘还是无缘啊?难得魏指挥使这么多年一片痴心不改,就是不知曾姑姑的意思到底怎样?她的性子依我看好像有些冷清呢!“

傅满仓按了鼻头笑道:“曾姑姑的意思到底怎样我不知道,但是看那魏指挥使走时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肯定是得到了曾姑姑的首肯。你想,哪里有女子不愿意嫁人,更何况是在宫里头看惯世情的宫女子,更会折服于这片真心下。一时的嘴硬,不过是因为没有遇到中意的人罢了。让你去问问,不过是圆了那两人的面子,以后曾姑姑真成了指挥使夫人,你们因着这段旧情谊也好走动。”

宋知春嗔怪道:“谁稀罕费那些偏门心思,我不过是觉得曾姑姑这人可交罢了,可惜的是珍哥才跟着她学习了将将两年,曾姑姑浑身的本事,她怕是才学到些皮毛。”

傅满仓倒是想得长远,摇头晃脑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我们跟这位魏指挥使打好交道没有害处,裴青说过这人出自京中世家背景很深,为人豪义却又有些快意恩仇,这中间的度一定要把量好。所以你们后宅女眷们相处好了,有时比我们男人间说话还管用些!“

宋知春点头,对丈夫的话深以为然。

65.第六十五章 绵绵

用竹竿撑起的帆布顶篷下, 兜售山货海产的小商贩们叫卖声此起彼伏。

傅百善带着大丫头荔枝和莲雾小心地穿行在热闹的街肆上,高柳镇本来就小, 不一会工夫就走到了街角尽头。一个穿了群青色对襟窄袖夹衫,同色的长裤扎在皂靴里的年青儿郎正背了手含笑望过来, 整个人修长笔直丰神俊朗,过往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忍不住悄悄打量几眼。

裴青却目光直直灼热无比地望着路上迤逦而来的女孩。

小姑娘好像又长高了一些, 大概因为要及笄了, 特地梳了一款简单的流苏髻, 穿了一件藏蓝弹花暗纹锦袄,外面披了一件八团云纹连珠镶银鼠皮斗篷,这极素暗的一身更衬得她眼眸黝黑一张小脸雪白。

行事一贯大方的傅百善在对方恍如实质的目光下, 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感到一阵难言的羞赧,她微微低了头,脚尖也有些踟蹰不前。裴青就大步走上前来一把牵住小姑娘的手, 沿着细细的街巷慢慢地走着。

高柳虽小却是个古镇,因为恰巧处在古要道上,几代人经营下来倒也规划齐整。尺宽的石板一块接一块。路边有摊贩高声叫卖着手里的货物,有卖孔明灯的小贩机灵, 看着眼前一对年轻男女气度不凡, 口绽莲花地推销起自家的东西。

裴青见状侧身轻笑道:“你从小生在广州大概没有见过这东西,青州有在元宵节燃放孔明灯祈福的节俗,这应该是节气里没有卖完又拿来此处售卖的。”话虽如此, 却还是在腰间荷包里取了几个铜板买了一个绘了五谷丰登的孔明灯, 又写下百事如意吉祥康泰的字样, 又教小姑娘亲手放了才作罢。

拐过街角就见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吹糖人儿的摊子,摊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笑眯眯地抄了手站在一边看着孩子们闹腾。有小孩从大人手里要来铜板,老者就从用布盖着的小铁锅中,挖出拇指大小的一块糖稀,放在手上揉成长条,然后放在木模子里一吹,这条长的糖稀就膨胀起来,打开木模一看,竟变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