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吉祥就干脆寻了把扇面梳背椅坐下, 绘声绘色地讲起傅乡君是如何临危不乱, 护着几位姑娘后退。见晋王被黑熊拍昏, 又怎样将银鼠皮斗篷甩在了黑熊的头上。后来小裴大人拍马赶到,又怎样一枪从熊掌下挑起晋王。乡君又如何大发神威,跃起在半空中将晋王牢牢抓在掌心,又如何双手托住送回安全境地。
阮吉祥说完后犹感不足, 咋着舌头啧啧赞道:“晋王再瘦也是男子之身,怕也有百十余斤,乡君却轻轻巧巧地伸伸手就把人救下, 这份神力咱家却是闻所未闻!”
话语将落阮吉祥就见宋氏急慌慌地站起, 当着众人的面把傅乡君狠狠抽了几下道:“昨儿回来就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好好的银鼠皮大氅怎么变成了貂毛斗篷?遇着这么大的事都不说, 我还以为她做诗做输丢了面儿, 心里头正不自在就不敢多问。原来却是这么回事, 你这丫头越大主意越正了?”
傅百善连连告饶, 几步就窜到了裴青身后。
裴青见小姑娘挨打之后,竟然第一个找自己相帮,心里软得几乎化成水。忙张开手虚虚拦住丈母娘,口里也不住地帮着道歉。自从两人互通心意定下盟誓之后,再见时总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糊在里头。有时候两个人眼睛一对,即便什么话都不说心里头也象沾了蜜一样。
宋知春指着两人,一间又好气又好笑。
昨日女儿出门后,有熟知京中门第的仆妇在廊下闲聊,无意中说起那“京中第一姝”的崔氏女尤其擅长吟诗作对,宋知春当时就知道自己胡乱别苗头别错了,如今小姑娘玩的花样可跟以前不一样,偏偏人已经走得老远了。
在家里七上八下等了半天,要入夜了这丫头才回来,面色平常半句口风也未多露,只是出门时的斗篷换了。宋知春以为今日女儿做诗做输了,半句话不敢多问。当时心里还在不住懊恼,怎么人老了还姜桂之性越浓,委实不该为争口闲气让女儿去参加什么绿梅宴,却不知珍哥自个又去挣了一份前程回来。
宋知春在心里暗暗盘算,乡君是四品命妇,从来都是四品官员为母亲和妻子求的诰命。自古以来只有皇后之母可以直接受封此阶品。眼下裴青是五品,珍哥是四品,嫁过去后岂不是很风光!
阮吉祥捂嘴笑了一回,再想不到傅乡君的家人是此等有趣的模样。掖着手看了一会热闹,才把众人唤过来看宫中赏赐。
绸缎布匹就罢了,花样看着比市面上卖的稍稍精细一些,颜色却是寻常的赭黄褐红,拿来裁衣制裙就有些不时兴了。还有两个十两重的银锭子,粗粗笨笨的全无花样,放在里面全当是个意思。
末尾一角黑色托盘里正正放着一只鹿骨扳指。阮吉祥恭敬取了托在手心道:“这是皇爷特特吩咐赏给乡君引弓的,是他年少时用过的,尺寸也小正适合女儿家戴。还说乡君日后习弓箭,用这个再好不过。”
皇帝所用的日常物件赏人,是一种莫大殊荣。傅百善与裴青对视一眼,就知道这件东西是对自己历年数件功劳的肯定和认同。
这件黑璋环绕的扳指用秋季驼鹿角盘骨制作,取材时选用角盘骨特有的带有髓腔孔的正好位于扳指中间部位。佩戴时髓腔孔位于右手拇指关节处利于排汗。扳指中部带有一整圈髓腔孔,因为使用长久髓腔被汗液沁黑形成黑璋,一看即是名品。
傅满仓从前也受过宫中赏赐,但哪回都没有今日高兴。忙吩咐仆从将银锭和鹿骨扳指好生供奉在神案上,务必要一天三柱香的拜祭。
等阮吉祥吃了外面万福楼叫的席面,又拿了厚厚的封红,心满意足地跨出宋家老宅的大门槛后,宋知春忙扯过裴青,将前前后后的事问了个清楚。得知宫中皇帝终于松口,才放下悬了老半天的心。恨恨地指着女儿道:“赶明快点把你嫁了,我就不操这份心了。”
话虽如此,看见女儿嘟着嘴扭麻糖一样扭过来宋知春的心又软了,没好气地道:“快点去给裴青安排一下住的地方,难不成他大老远的过来还赶他去住客栈?”
裴青嘿嘿一笑,终于有了一丝毛脚女婿上门的幸福感。
宋家一门都是武将,所以将宅子建得敞阔,两进的院子比别家三进的院子进深还要长。宋家家主宋四耕当年修建宅院时,大慨也想过儿孙满堂,房梁墙垛建得结实整齐。只可惜长子次子都随他尽殁于宁远关,以致于十几间屋子现在只空荡荡地住了傅家三个主子。
傅百善领着裴青走走停停,推开一扇木门回头笑道:“……没打算在京城久留,所以娘也没怎么收拾。这是给小五小六留的,七符哥先将就住一晚。看你模样昨晚肯定没歇息好,先睡一会儿,晚饭齐备了我再来唤你!”
这处院落不大,大概位于整栋宅子的右角显得有些清净。院墙边上植了一棵梨树,纵裂或剥开的枝干约莫有腰粗,也不知长了多少年。这里没有红栌山庄的温泉水将养,所以梨树上才挂了些米粒大小的花苞。淡绿的花萼上只漏出一丁点的莹白,人站在树下,已经闻得到微微有些涩苦的梨花香。
裴青看着穿了一身家常黛蓝褙子的女郎,眼神温柔嘴角含笑,心里更是甜滋滋的。珍哥自己大概都不知道,她刚才那副作派分明是一个碎碎念的小妻子,在不住嘴地念叼着远归的丈夫,又埋怨又心疼的正经模样让人稀罕得不行。
裴青盯了一眼见左右无人,索性将珍哥一把压在树杆上密密实实地吻下去,以解连日来的相思之苦。小姑娘今年刚满十七,个头将将长到裴青下巴处,略略一低头就可以将她的嘴唇含住。大概刚才用了一点蜜酒,小姑娘嘴里除了一股女儿香,还有半缕蜜酒的芬芳。
很显然,珍哥也沉醉在其中,点漆似的眸子似睁非睁,好似在水里晕晃晃的,蜜色的脸颊上也浮起些微的酡红。气息骤然间变得灼热而紊乱,两人的鼻翼唇角若即若离,顺着那缕似有似无的醇香,犹如孩童般追逐嬉戏。
裴青黑沉沉的凤眼里闪烁着异彩,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千难万险地保留了一丝清明,不敢再继续下去了,强行压抑住心头的邪火将人抱在怀轻轻摇了一下,细不可闻地喟叹了一声,“我的小姑娘……”
天已经不早了,裴青怕再不放人出去,丈母娘就要拿刀过来了。看着一向大方的珍哥赤红了脸忍着羞意出了院子,裴青不禁抚额失笑,看来得尽快将人娶进门来才好。合衣躺倒在铺了靛蓝素色绵布褥子上时,一夜未睡的裴青些懒散惺忪,心头慢慢地合计着事情。
红栌山庄这场事给了晋王好大没脸,只怕他一时半会不敢出来蹦跶了。秦王悄悄回到京中,甚至就在庄子里隐身,所为何来也猜得到两分。要是把他无诏回京的消息透露出去,只怕他也无闲情再打珍哥的主意!和秦王这场暗地里的较量,之所以能够险胜就是因为自己棋先一着!
两位正当年的皇子排除了,朝中也无人再打珍哥的主意了。裴青想到这里时,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暴戾,此时若是有人敢阻挡自己娶珍哥,那即便是大罗金仙天王老子在面前只怕也敢下死手。
模糊间就听到窗户“毕剥”响了几声,然后一个黛蓝身影从门边迅速闪了进来。裴青惊讶地望着珍哥,只见她羞得头都不敢抬,身子却软软地依偎了过来。
这样肯定是不对的,裴青心头狂跳。乱纷纷地想应该将这姑娘送出去,那手却怎么也推不开那香馥馥的身子。不知什么时候,珍哥解了衣裳赤着一双手臂,柔柔地攀了过来与他唇舌相触。裴青的脑子轰地一下,象是十月秋季里干枯的草原遇到了火星,倾刻之间便燃起熊熊烈火。
翻腾,缠绕,反转……
珍哥柔顺无比,象小兽一样紧紧地依偎他的怀里浑身颤栗,全无半分平日的刚强和勇敢,浑身上下婉约柔顺竟然无处不可怜。裴青一身一身地汗,眼前一阵深红浅红玫红,香软腻滑得让人沉醉其中,宁愿百世不醒来。等他再次深吻下去的时候,忽听到窗外珍哥清亮的叫声,“七符哥,起来吃晚饭了!”
裴青蓦地一惊悚然而起,帐子里哪里有珍哥,方才却是自己的一场春梦而已。正哑然失笑时,门外却真切地传来珍哥的唤声,“七符哥,睡熟了吗?起来吃晚饭了!”他一时大窘,忙起身简单收拾了一番,又打开窗子将屋子内的气味散发出去。忙乱了好一会儿,才装做将将醒来的样子开了房门。
门外的傅百善满脸狐疑,将裴青上上下下打量个不住,又伸头往屋子里瞧了一眼,才蹙眉问道:“干什么呢,慢腾腾地半天才开门!”
裴青从未如此尴尬过,以手握拳挡住嘴唇故作镇定道:“昨儿忙乱得很,又惦记着你的封赏就没有歇息好。刚才不知怎的,一挨着枕头就睡沉了,所以你唤我就没听见!”
傅百善从未想过这人会当面撒谎,点了点头伸手欲拉。
裴青鼻尖又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胭脂香气,抬头就见那姑娘颜色娇妍,唇上分明用了一点香艳的口脂,心头一时又惊有喜。喜的是女为悦自者容,小姑娘分明是想让自己看看。惊的是刚刚那场绮梦,害怕当场出丑,哪敢再挨近佳人的身子。忙不迭地关好房门朝外走,“嗯,说起来真的饿得很呢,我们快点去吧!”
傅百善在后面左右打量七符哥忙乱的身影,心想他果然是饿了,走路都有些不稳当呢!
219.第二一九章 八卦
初春傍晚的日头欲落未落,宫墙被渲染了一层极淡的金红。气派的飞檐流瓦矗立, 背阴的方向就显得有些黯淡阴晦。江南春早北地春迟, 皇宫各处尽管还显得有些萧条, 园子里花树的枝头上却已经有了谈粉浅绿。
对于倭国怀良亲王议和书中隐含的深意, 兵部几位资历颇深的朝臣意见一时不能统一。倭国向来诸侯和大名林立,谁都不知道这位亲王可以代表多大的势力。如若贸然答应, 会不会象天兴十四年那样引起高丽国皇室的更迭。
西暖阁里, 朝臣们争辩得口沬横飞。有人道, 倭人的个性短视粗鲁, 让其国内乱比统一更加有利, 只袖手旁观以逸代劳即可。又有人说,建立东南海防线不知要花费国库多少银两,眼下承平已久民生最为紧要。若是可以借此约束倭人上岸成寇,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看见这些阁老一时争不出输赢, 加上暖阁里放了两只铜薰炉屋子里有点燥热, 作为小角色的裴青站在门口,趁机慢悠悠地晃到角落, 摸空端了一盏茶连连啜饮。宫中的茶叶自然不差, 蒙顶黄芽泡出的汤色黄中透碧, 甜香鲜嫩甘醇清爽。
今日辰时就进了宫,听着这些老大人喋喋不休地吵翻了天, 却始终拿不出个象样的章程, 和要怎样和, 战要如何战?怀良亲王的这封议和书, 是通过赤屿岛曾闵秀的手递到青州左卫的。想来现在的亲王殿下早已知悉今时不同往日的近况,这才迫不急待地发文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