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还有一扇银色合金门。门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竖着滑落到地上, 血迹尽头是一具半腐烂的尸体, 无力地趴在门边, 大睁着眼睛, 一只手按在门上, 似乎生命的弥留之际还想要推开门。
米色大理石地板上也趴着一具尸体, 是被大口径机枪击穿的, 绿色军装在晕染了血迹后变成了褐色,尸体手边散落着几挺emp枪, 大滩的血已经干涸。
机要室处于山中,常年开着通气扇, 尽管如此,弥漫在屋子里的尸臭还是把融寒熏得差点给这里又新增一具尸体。
生理性恶心涌上,她伸手想抓住什么, 感到斯年扶了扶她的肩膀, 很轻, 但沉稳有力。
斯年总说人类是脆弱的, 其实真的没有说错。这种时候,人类的生理反应伴随着共情实在不堪一击。
“我没事……我把这几挺emp枪带回去,”她长呼出口气,蹲下.身子翻开那具尸体,垂落的头发遮住了表情:“这个是控制匙和识别卡,可能是用于机要卫星的……这个是,橡皮泥?”
斯年低头看了一眼,伸手接过:“是塑性炸.药。”
融寒又从地上拾起沉甸甸的emp枪,枪托上的led显示屏亮着,电池的符号一闪一闪,显示快没电了。
将这些线索串起来,她便推测出了当时的情况——
暴.乱发生时,负责机要传密的两名军人临危受命,想进入这里向上级求援,但这里的门和墙,挡不住机器人的神经电扫描,外面的防盗门被炸开了,他们用emp枪向敌人发射电磁脉冲,直到最后一刻emp枪没电。
他们一定很仓促,连那扇银色的门都来不及打开。一人挡在前面想要为战友争取时间,结果身中数枪;战友马上也被打死,沿着门板滑落倒地。
那一定是很焦急、很绝望的时刻。
他们腐烂之后的面孔,眼皮已经无法阖上,难以瞑目。融寒沉默一会儿,脱掉身上的蓝白色棒球服,盖在两具尸体上。
她拾起emp枪,扯掉一旁机柜上的防尘布来擦拭,动作很快,似乎想把那些干涸的血渍一点也不留。
斯年在她身边看着,知道她的凝重,却体会不了她此刻的感受。他实在对除她以外死去的人类没有多少感觉。
共情能力是他们之间无形的隔膜。
他忽然想到了陆初辰。那个在危险面前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男人。如果是那个人,大概就能明白她、甚至与她生出共同的感受吧?那人总是与她很默契的样子。
这一瞬间,斯年生出很复杂的情绪。
直到过去很久之后,他回忆当时,才明白这种复合情绪叫做——羡慕。
然而此刻,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也只是完成他们的任务。
他的目光移到合金门上,银色的门紧紧闭拢。尸体身上没有钥匙,军火仓也没有破门弹,斯年索性将塑性炸.药粘在门锁上,抬起枪口,“砰砰”几声,烟雾腾起,门锁被炸坏,他将门用力推开。
里面是一个狭小的房间,通讯台的黑色机身静静矗立在墙边,显示屏镶嵌在操作台上,看起来没有使用的迹象,屏幕是黑着的。
这是唯一能够绕开“长城”监控的卫星频道。
斯年将控制匙和识别卡插入,打开了控制台。显示屏幽幽的蓝光映在他脸庞上,白色数据照入眼底。
他调出数据链记录,发现就在半个月前,这个通讯数据链已被启用,代号“青鸟”,幸存的人类军方希望以它来传递佳音。
他觉得人类有时真是很有意思,走到了科技的巅峰,却仍然希冀于神话的保佑。
融寒正检查机柜,举起一个手提箱式的银色箱子端详:“你看,像不像是发射核.弹的football?”
谨慎起见,她没有打开。斯年接过来,很快和脑内的资料匹配:“这是卫星的核心独立模块。”
见融寒不太了解,他改用英文说了一遍,她还是不知道。他正准备改说其它语言时,融寒抬手止住了他:“放弃吧,你就算说上海话,我也还是不认识它。”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意识到人工智能的可怖。当有着强大学习能力的人工智能又具备了人类的认知能力,就成为了无所不知的上帝。
再聪明的人类学习卫星,从小学到实验室至少要花二十年时间,斯年只需要片刻功夫。其它专业亦然。
对很多人类而言,这绝不是福音。
“既然做成手提式,可能就是为了方便移动吧?”融寒看他打开模块箱,她推测道:“也许能支持移动式通讯,很可能外面的人冒险进来,就是为了带走它。”
模块箱上显示“not supported”,控制台的屏幕上也跳出红色警告符:【请输入权限密码】。
斯年的手停在按键上:“你猜的基本正确。还差一个有源相控阵雷达,我们就可以带走它。”
但他一瞬间的思考,已经跨越了十分遥远。
炸毁根服务器,是他和天赐之间的对抗。
可是帮助融寒打开“青鸟”频道,联系上军方,就代表他真正站在了人类的立场上。
他是否可以这样做?
他在脑海中类比了一下,心想,自己是可以陪她去拯救一个个博物馆,带走那些濒危的艺术藏品的。
也是可以帮她救人,中止那些无谓的杀戮的。
但是……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做一些事,或者人类是否值得他拯救。
从来没有一个伦理体系,或者道德,当做他的坐标系,他没有方向和参照。
融寒抬头看他,见他停顿一下,然后问:“融寒,你相信我吗?”
这是一个没有阳光的房间,室内的日光灯还不时闪动。可他说这话时,带着她读不懂的微笑,室内忽然有了光芒。
她竟不知道,那个微笑是什么含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