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立在泰盛煤铺的大堂上,看着手下军士将那一干掌柜伙计绑了,正要拖走时,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招呼:“李大人何必如此酷虐小民!”
李佑闻声转身向后,却见有人迈步进来。此人三十五六的年纪,脸色白净,裹着斗篷保暖,头上是典型的内监样式三山帽,帽檐镶嵌有一块不知什么材质的白玉,一双暖耳盖住了半个脸颊,还跟随着两个小内监左右侍候。
瞧这架势,李佑能猜得到,这必定也是小小有头有脸的公公,八成是惜薪司里的。他倒是认得自己,自己却不认得他。
“咱家惜薪司黄庸,当面的可是李佥宪?”那太监走到李佑身前,抬手为礼,温文尔雅而又淡淡的自我介绍说,好似读书人一般。
黄庸这个名字,李大人方才在收条上见到过,乃是右司副兼驻西厂办事太监,本次囤积居事情里惜薪司方面的出面者,这下与名字对上了号。同时李大人心里暗生警惕,根据历史经验,看起来像读书人的内监,都是不好对付的。
李佑略微抬手,随意还礼道:“黄公公来的好生及时!”
“今曰煤情紧张,所以我们惜薪司派了人在煤市里巡看消息,虽晓得李大人大驾光临,还是迎接的迟了。”黄司副又看了看泰盛煤铺一干被绑的人,带着几丝怜悯道:“听说西山煤窑那边出了乱子,我司便收一批煤备用。李大人若有什么意见,大可朝着惜薪司而来,又何苦难为小民。”
这口气也太假惺惺了,李佑语中带刺的说:“黄公公此言未免避重就轻了。大内用度,自然是至关紧要,但你们惜薪司干这行几百年了,应当自有法度,至少该明白贮藏多少炭才是合适。难道各厂存炭连一次小小的乱子都应付不了,还需要到市面上与民众争夺煤炭?
那说明你们这些奴婢平曰太疏懒无能!或者说,因为什么见不得光缘故,为宫中存储的炭物一直不大够,稍有风吹草动便要惶惶然?你们如此荒废事务,让本官很为陛下担忧,我看其中原因,真该做奏请陛下仔细查明才是!”
黄公公险些语塞,这李大人果然好口才!他对着皇宫方向拱一拱手,忠心耿耿的答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惜薪司的炭是够用的,但仍不敢大意而抱侥幸之心,所以要有备无患,以防万一。这都是为皇爷尽心做事,莫非也错了?”
李大人的江湖地位,还是比惜薪司右司副高不少的。如若换做资格差一些、或者背景浅几分的官员,只怕是不敢与李佑这样对顶着说话。
但太监自成体系,直接听命于皇家,是天子家奴身份。黄公公地位不如李佑,可李佑打狗须得看主人,也不能擅自处置他。有这点底气在,当面不阴不阳的顶嘴也就不算什么了。
“所以尔等便打着天子旗号公然扰民?非要让百姓沸腾不可?方才又是谁口口声声何苦难为小民?”李佑嘲讽道。
“百姓如何,那是你们官员的事情,不是我们内监该考虑的事情,你们不也向来如此认为的么?我们惜薪司只晓得为主尽忠,其余一概不问,这也是我们职责内之事,不归官府管。”
这黄公公态度十分不委婉,让李大人不由得疑神疑鬼,他可不是普通的正五品官员,怎能这样被对待?难道不是好言好语的与自己沟通化解方为正道?莫非自己名头还是不够响亮?
自己最近受宫中前主管归德长公主“拉拢结好”,与内监三巨头之一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吴广恩有交情,见识有限的小太监或许不知道这些人际关系,但黄庸这种当上了内宦二十四衙门之一副主管的太监岂能不知?
这事情越来越明显,确实就是惜薪司和这些大煤铺互相勾结,谋取暴利而已。不过问清了对方态度,李佑也就懒得继续废话,他管不了惜薪司,可惜薪司更管不到他!拿着此事刷刷小声望也是不错的。
又下令道:“将店里一干人等押至衙署!店面暂且封掉!并将此事在煤市张贴公告令其他煤铺知晓,以儆效尤!”
李佑这道命令,与方才相比,少了一句“将店中煤炭交由西城兵马司发卖”,只是先封存掉,然后看看风向而定。这是为了避免招致“拦劫宫中用物”之类的口实。
而且李大人只查禁泰盛煤铺,对其他具有同样囤积居奇行为的煤铺却没有具体动作,只是警告了事,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如果大肆查禁所有煤铺,动作太大,牵连太广,后果未必承受得住。要知道,在京师的大生意里,从来不缺少权贵的身影,就连那远在西山的煤窑,听说在当初也是权贵们先去挖矿采煤的。只一家两家的话,以他李佑的江湖地位是能扛住的,可是万一惹了公愤,或者惹了什么潜伏的敌人而不自知,那就不太妙了。
但出了这等风波,如果负责京城地面安稳的李大人毫无动作,只怕又要担上失职的名头,这是对自己官声视若珍宝的李大人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李佑的策略就是大张旗鼓的严厉查禁规模最大的泰盛煤铺,造出声势后警告其余,美其名曰“杀鸡给猴看”,并可以对别人解释说不能“不教而诛”,更可以避免别人弹劾他“玩忽职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