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2 / 2)

唐滚滚自己折腾了半天才从被褥里冒出头来,屋中暖和舒适,又没人扰它,不一会儿,竟又是瘫在床上软趴趴地睡过去了。

木舒一出屋门就冷得受不了,她本就是江南鱼米之乡养出来的水般骨肉,如何受得了这塞外的风雪。她住的院子本就有些偏,也是西门吹雪担忧陆小凤太会闹事而惊扰到她,给姑娘家安排的屋舍自然就远了点。唐无乐轻功几可堪称是冠绝天下,不过是在雪松上轻轻一踩,人已经飘悠悠的落到了山庄之外。好在斗篷厚实温暖,唐无乐又护得紧,木舒才没呛得一口刀似的冷风。

唐无乐步伐宛若鬼影,速度快如惊雷,木舒不得不将脑袋埋到他的怀里,免得受了凉。

她心中多少有些无奈,唐无乐性格霸道,行事更是雷厉风行,往常小事多有体贴,有时却实在是让人吃不消的苦恼。等唐无乐好不容易停下来了,木舒感觉到风声渐小,她赶忙抬头一看,竟是一处茅草棚,不如何严实,却能勉强挡住风。

木舒正疑惑唐无乐为何要带自己来此,唐无乐却是往墙角一靠,坐下来顺势将她拉入怀中,拢得严严实实的。木舒惊觉不妥,正想挣扎起身,唐无乐却将她身上的斗篷往前头一掀裹在她的身上,自己坐在她身后,俯下身来将她抱住,浑身竟是跟火炉一般暖意融融。

木舒倒是不觉得新奇,这个世界的武功早已让她大开眼界,说是仙人手段都不为过。只是她心里到底是不自在的,然而不等她说些什么,唐无乐就在她耳边轻声的道:“你从这里往外看,可比在屋内看来得好。”

木舒不由得偏首看去,这茅草棚是木头和茅草垒成的,许是经年日久,多少有些残破了,墙角这一处地破了个口子,正好可以往外张望。偏偏唐无乐选的这地背风,筑了以供挡风的土胚墙。从这里往外看去,竟是一大片娇艳的雪梅,仿佛悄然落入人间又不为人识的精灵,恣意傲然的绽放着。许是此处偏僻又难以落脚,这些梅花竟是少了几分红尘气息,清雅已极,美不胜收。

木舒眼中掠过一丝惊艳,往日里她也隔窗看过万梅山庄中的红梅,极美,却因为被精心照料着而难免染了几分匠气。但面前的这一片却是有种浑然天成的美丽,自然又傲慢,隐隐可嗅见扑鼻而来的冷香,无怪乎他人常说,隔窗观梅是俗,踏雪寻梅才当真是风雅入骨。

“你身体不好,看一会儿,我便送你回去了。”唐无乐为她拢了拢兜帽,语气平淡,却是自有内敛的温柔。温热的掌心轻轻贴在她冰冷的脸蛋上,一点点帮她捂暖,“万梅山庄的梅花虽美,却到底是染了人气,不如天生地养的清雅,不看也不可惜。”

他大费周章的带她出门,就为了“看一会儿”这雪地的红梅,不拘手段如何,单是这份心都已是十足的难得可贵了。

木舒呆了又呆,心如锤击,却不知晓如何言语。她自恃冷静理智,看待世事也比大多数人透彻明晰,面对早已无望的结局,她以为自己能做到从容自若,心如止水。可恼是偏有一人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扰乱她的心,非要让她尝尽人生七情六欲带来的苦楚不可。

跟每一个被爱着的女子一般,她心中自然是感动而甜蜜的,但她总是习惯顾虑太多,便也是打翻了调味瓶,酸甜苦辣尝了个尽。

这般想着又觉得这人委实可恨,她不想将他拉入泥淖里,这一辈子就这般干干净净的走,他怎就不理解她的心意?

木舒自觉地心里跟吃了黄连一般苦,抬手将他的手拽下,握在手心里。她的手不算纤细,却是骨肉均匀,线条圆润好看,唐无乐的手却是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唐门作为暗器世家,最重要的莫过于这一双手,他的手甚至可以将木舒的两只手包起来。

木舒将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捧起来凑近唇边,却是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唐无乐微微一怔,一时疼得眉都蹙起来了,他看了看怀中人披散而下的黑发,却是沉默,没有开口。

半晌,他俯下身将脸埋进了她檀木般的黑发里,嗅着发上淡雅的香气,哪怕被咬得再痛,也死死地抱住了她。

——心中苦痛,我懂。

——可,如何能放得了手?

第五十三章 天下兴亡

初冬第一场大雪暂歇,迎来了冬季第一次暖阳泼洒而下的辉光。都说“下雪暖, 融雪冷”, 再过几天怕是没有这样好的天气了, 若不出去走走,实在是辜负了大好的天光。木舒起了个大早, 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活像只白毛兔子。本来想带着唐滚滚一起出去玩的,但是天气冷了, 小家伙年纪小, 难免有些犯懒, 木舒想了想便将它留在了屋内,叮嘱侍女照顾好它。

听说她走出房间了, 朱七七没一会儿就蹦蹦跳跳的来找她, 说要一起去前厅用膳。木舒听她絮絮叨叨的抱怨, 才知晓西门吹雪受到陆小凤和楚留香的拜托之后本是打算出山的, 但是因着有两个客人而又大雪不停,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似乎是有一个小姑娘拜托他们为自己讨回公道, 其中一人就是如今明国峨眉派的掌门人独孤一鹤, 请出西门吹雪就是为了让他解决掉这个武功极高的剑客。

木舒一开始还秉承着不参与江湖事的态度微笑旁听, 听着听着却觉得有些奇怪, 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头。

“怎么这事还牵扯上了花七哥?”木舒只听朱七七的转述就对话语中那上官飞燕的做派十分反感, 明明有求于人,却非要演一场戏假装自己被害所以闯进了百花楼,之后又和盘托出, 说自己是情有苦衷。仗着花满楼好心,又不肯直言相告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拐了那么多个弯,最后竟是拿花满楼的安危来威胁陆小凤。虽说早就知道明国江湖人爱拿乔,爱做作,但是如此言行跟给了下马威还装无辜有什么区别?

“说起来也巧,小木头,听花七哥说,那天他刚好出门去了,还是你们藏剑弟子救下那个什么燕子的。”朱七七娇俏的点了点自己的脸蛋,如今也随着木舒喊花满楼“七哥”,她思索了片刻,道,“是去给花七哥送信的,那什么飞燕被一个大块头追着,迎面就将人撞了个正着,嘻嘻,听说那大块头被一重剑抽出了百花楼,正好砸在花七哥的脚边呢。”

木舒哑然,算了算时间,的确是自己给花满楼送信的时候,不由得失笑道:“莫不是叶令尘姐姐?她说自己要去明国游历,便顺道帮我把信送出去了。她性格大方爽朗,爱笑又体贴,在山庄内人缘可好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是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朱七七笑得古灵精怪的,小心翼翼的凑近木舒的耳畔,嬉笑着道,“那上官飞燕是冲着七哥哥来的,被横插一手可是恼得很。偏你那姐姐‘路见不平’,留在百花楼说要帮她,上官飞燕被扰得没法拿乔,只得坦言相告,竟差点被你那姐姐抓去官府报官,说要将贼子绳之以法,嘿嘿,真是干得漂亮,我可是当真不喜那有求于人还要拿乔的矫情样。”

木舒顿时忍不住笑了:“这可怪不了她,唐国和明国不同,若有冤屈,去天策府报官比什么都强。留了案底,不怕被人威胁,还无性命之忧,习惯成自然,令尘姐自然是想要报官的。可明国侠以武犯禁由来已久,听你的说法竟然还牵扯到几个了不得的人物?上官飞燕既然想着找陆小凤和楚留香为自己讨回公道,可见是知晓自己的案件是过不了明路的。”

木舒有话没说全,何止是过不了明路?一个亡国公主心心念念要讨回公道?明国皇帝是多大的心都忍不了这个。

木舒直觉这个案件不简单,毕竟一次性牵扯上两位主角,能有什么好事?陆小凤和楚留香的故事她忘得一干二净,但也大概记得那些接近他们的女子大多不怀好意,总是抱着这样或那样的目的。木舒将花满楼和西门吹雪视为挚友,虽说不好插手他们的抉择,但是也不希望他们陷入泥淖里。虽不知上官飞燕是真无辜还是假无辜,但是只听一家之言就冒然决定报复,木舒是决计无法认同的。

来到前厅,果然客人们都在,西门景云也在座。这是木舒第一次同众人一起用膳,众人自然是有些好奇的。木舒即便裹得严严实实的,脸蛋还是没有什么血色的白净。花满楼听着她虚浮的脚步声,不由得担忧地道:“身体可还好?”

木舒呵出一口白雾,微笑着道:“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就是天一冷就有点熬不住。”

木舒生得秀丽,白皙宛如羊脂玉一般的肌肤裹在深色的斗篷里,一眼看去就如同雪做的娃娃似的。陆小凤欣赏地看了几眼,暗叹无怪乎司空摘星将她当成“玉美人”呢,果真是玉般的温润好看。但是看着是玉,实际却是瓷,短短几天,陆小凤就深刻意识到面前这少女身体的脆弱程度,这让他心中越发愧疚,无怪乎花满楼当初听见他们打赌的事情会如此愤怒,实在是这人身体禁不住一丝半点的玩笑。

用过早膳之后,木舒便开口问花满楼事情的经过,想听听他们口中的具体情况,毕竟由他人转述,总是难免不够完整的。

朱七七原本是对这事不感兴趣的,但是眼见小伙伴都如此重视了,便也一同坐下来聆听。木舒文雅清秀,朱七七明艳绝丽,陆小凤本就是怜香惜玉之人,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丹凤公主有求于他这件事情虽然让他觉得麻烦,但心里多少也是有些洋洋得意的,这一说就有些停不下嘴,一口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他们的计划全兜了出来,仿佛说话本一般幽默风趣。

然而听完整个故事,木舒已经笑不出来了。

槽点太多不知道从何吐起,木舒只能一点点的梳理思绪,撇去枝梢末节,挖出重点。看着陆小凤还在那里赞美上官丹凤是何等的善解人意,何等的孝顺有心,说她为了隐瞒自己的父亲家里早已入不敷出的情况,以红糖水替代葡萄酒宴请他们,只为了护住金鹏王的脸面。

眼看着陆小凤一昧感慨上官丹凤的美好,木舒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陆公子,您说丹凤公主的仇人有三,一是明国峨眉派掌门独孤一鹤,二是明国珠光宝气阁的阎铁珊,三是明国第一首富霍休。这三人已是囊括了整个明国的武林势力、人脉关系以及倾国财富,稍有差错便是动摇根基。既然是如此大事,你们觉得招惹不起,那为何要来请西门出山?先询问他们是否当真背信弃义,再徐徐图之不好吗?”

“侵吞了金鹏王朝一国的财富,才让他们走到如今的地位,怎么可能不爱惜羽翼?便是当真询问了,他们又如何肯认?且这不是打草惊蛇了吗?”陆小凤有些尴尬的笑笑,看到丹凤公主和金鹏王那般落魄的模样,他实在于心不忍,自然是先将事情应下了。

木舒知晓这八成又是怜香惜玉之心在作祟,笑意不由得微淡:“不管如何,只听一家之言就妄断是非,终究是不妥当的。既然言语相询难得回应,不如书信一封,便是他们不愿面对此事,也总要将信看完的。我倒不是怀疑丹凤公主,只是此事终究要将花七哥和西门牵扯进去,西门信任你,你要他约战独孤一鹤,他不会不去,但若是稍有差池,岂非要西门来背负这恶果?”

陆小凤本就聪明绝顶,自然知晓木舒话中之意,知她好心,但总归不认为闺阁小姐能有什么见地,便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我自然不会让西门背负恶果的,只是你不知晓,丹凤公主和金鹏王实在可怜,若不是当真走投无路,又何必要跟三个硬茬子相抗呢?”

木舒暗叹原因可多了去了,为权为势为财,自己抵不过便拿你当筏子,好处他们全得,由着你去招罪人罢了。木舒不愿跟他纠缠丹凤公主和金鹏王到底有多可怜这样的问题,她思考得更深,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妥当:“这件事情盘根错节,竟是让人没有头绪。只是听公子所言,丹凤公主和金鹏王追回这笔财富,是为了留于子孙后人复国所用,别的不提,单指这点,在座诸位就不应该插手。”

听她话语中对上官丹凤的怀疑,早已对上官丹凤大有好感的陆小凤心头略有不悦,但到底没说什么。花满楼和西门吹雪却深知木舒并非无的放矢之人,朱七七也好奇地开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插手了会怎么样?”

木舒淡淡一笑,温声对朱七七解释道:“金鹏王朝已经灭亡多年了,明国圣人都换了两任,便是怎样的风流都已化作云烟飘散。而金鹏王若执意要复国,除了财富,还要需要兵马,这些东西又从何而来?独孤一鹤掌握着武林声望,阎铁珊拥有明国四通八达的人脉,霍休手握明国大半的钱财——可以说这些东西落入一人之手,的确是有了复国之力,可是……”

“金鹏王朝灭亡多年,他们既有复国之志,人脉财富又全在明国,比起远渡重洋重归故土,掌控明国半壁江山岂非更加容易?依靠着峨眉的声望,振臂一呼,随者为众,兵马粮草齐备,于明国百姓和当今圣上而言,岂非是一场大祸?即便他们当真是故土难离,招兵买马后离开明国,那他们的兵马粮草钱财都是明国的资源,岂非断了明国的民生?要知道,霍休手里的财富可是占了明国的半壁国土。”

“便是他们只取钱财而不斩断民生财路,那复国不需要黄白之物?身为亡国之人,他们却仍然自称‘公主’、‘王’,可见是其心未死,将产业留在明国继续发展,而他们日后不断汲取明国的钱财来重建自己的国土?这竟是成了附骨之疽,吸食明国的血汗来壮大自己,日久天长,明国岂非是变成了附属国?经济命脉、江湖势力,竟都没有掌握在明国人的手上。”

“日后之事千变万化,岂是世人可料?你们皆是明国人,若日后出现了意外,莫不是要被千夫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