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瓒触动极大。
从小到大,他身边从来没有过一个像柯溯这样的长辈,可以无条件、不计后果地去关心,愿意一掷千金、手摘星辰地去爱护。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柯溯表现出来的宠爱超过了正常范围太多,关瓒头脑清醒,除了感动,他心里还有一丝惴惴不安的惶恐。
柯溯至少要在市区度过周末。
行程仓促,他也只有一个人,所以不太想回后海的四合院住着。留下来热闹些,虽然得见天看倒霉儿子,但有小徒弟陪着弹琴下棋,倒也不会烦闷。
当天下午关瓒留在琴室做复习训练。掌心的伤口影响了手指的灵敏度,再加上搁置了一段时间,起初找感觉花费了不少工夫,练习曲目都得弹过七八遍才能变得可以入耳。
柯溯休息够了便上来陪小徒弟练习,他心疼关瓒旧伤未愈的手,因为那是琴师的命。更心疼他被暴力对待过的人,因为在柯溯心里关瓒听话懂事,又生得干净好看,然而他却受过了那么多苦,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他的羽翼下,就应该被稳稳妥妥地保护起来,好好地疼,好好地爱,把过去十年亏欠的弥补回来。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想弥补都弥补不了的。
在柯溯眼中,关瓒身上满满都是关郁文的影子。他的琶音、他的花指,就连扫弦时手腕力度不足的小毛病都像极了当年的那个人。受父母影响,关瓒拥有足有出色的音乐天赋,这是无论多少年的搁置和缺席都无法掩盖的。而这些优点又被柯溯爱屋及乌地无限放大,放至极限,甚至超过了关郁文。他认为关瓒才华横溢,焕发出来的光彩就连明珠蒙尘都无法掩盖半分。
琴室内乐声不绝,到后来柯溯不再指导,专心听曲儿。他不动,不说,关瓒就不敢停下,一遍一遍地练。那几首练习曲短小精湛,却能扎扎实实磨砺出最精妙的指法。
演奏的初级境界是美玉无瑕,没有错音,没有疏漏,可以完美复刻出乐谱的音律起伏,甚至是对大师别无二致的模仿。然而这样的演奏缺少独一无二的灵魂,不过是千篇一律的精致皮囊,这也是为什么绝大多数人平平无奇,只有少数人得以在民乐圈名垂千古的原因。
柯溯心思肃然,一双眼不错目地注视着小徒弟灵活修长的手。他想要帮关瓒挖掘出只属于他的音乐灵魂,就像是美玉无法复刻的纹路,浑然天成、鬼斧神工,这样才能不辜负他的出身,不辜负关郁文百年一遇的惊世才华。
这天练琴到很晚,窗外天色早就暗了下来。
徐振东先来叫过一次,柯溯好像没听见,没有回应。关瓒见老师不动,只好朝徐叔悄悄摆了摆手,示意再等等,然后继续练琴。晚一些的时候柯谨睿进来,强行叫停,让徐振东扶老爷子下去吃饭。
等两人走后,他走过来执起关瓒右手,翻过来查看掌心的情况。
缠绷带活动不方便,所以早在戴指甲以前关瓒就把纱布摘掉了。这会儿连续弹了五六个小时,初长好的伤口经不起折腾,有几处已经裂开,渗着血,情况倒是不严重,可疼是跑不了的。
柯谨睿拿了把椅子坐下,替关瓒摘甲片,轻描淡写地说:“伤都没好,那么用功做什么,怕自己到时考不上央音?”
“有一点。”关瓒疼得皱眉,手也抖,声音却很平淡,“而且也能感觉到老师的态度有变化,他那么认真陪我,我就不可能敷衍他。”
柯谨睿闻言笑了笑,道:“老爷子心里惦记的事多了,他人在这儿,心思可不一定在这儿。再说你不敷衍也得挑个时候,至少得等手好利落了吧?”
拆下假指甲,柯谨睿给古筝盖上块丝绸防尘,再带关瓒到主卧处理伤口。
这是柯谨睿的卧房,关瓒只有第一次过来打扫房间的时候进来过一次。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很简洁的现代风格,主色调黑白灰,作为卧室来说不太温馨,还有点日系性冷淡风,倒是很符合男主人的性格。
关瓒坐在沙发上等。之前保持端正坐姿的时间太久了,放松下来以后感觉脊背都酸得厉害,他拿了只羽毛靠垫支撑后腰,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扶手上,一双眼盯着铺叠整齐的宽大双人床看,顺便放肆脑补他家主人睡在上面的模样。
最好还是裸着的,想想就很养眼。
不一会儿,柯谨睿取了医药箱过来,见小家伙累得坐不住,他索性抬起关瓒的两腿搁到沙发上。关瓒很顺从地往里面挪挪,改侧卧,留出边缘足够大的位置。柯谨睿挨着他坐下,从箱子里拿出消炎用的药水和新纱布。
“明天不许练琴。”柯谨睿说,“看情况至少还要休息几天,下周再说吧。”
关瓒歪头看他。
这男人的五官立体,眉骨突出,鼻梁又挺又直。他的睫毛长而浓密,垂敛时会给人一种深沉而温柔的感觉,关瓒深陷其中,喜欢得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