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田笑强的一句话令他们一愣:“这茶有个妙处,无须太多,只一片茶叶,泡在茶壶里,便可满室生香。”
“这么神啊?”猴子不信,“多大的茶壶?所谓满室是多少平米啊?”
田笑强一笑,随手拎起邻桌续水用的双龙紫铜茶壶,打开壶盖,将楠木匣子中的一片茶叶捻起,投了进去,顷刻间,一股幽幽的香氛便在偌大的厅堂内飘散开来,宛如浸了青梅的雪融化一般,沁人心脾,从窗口可以望见,就连过往的行人也闻到了茶香,停下步履,望着玉浮阁的斗拱,一副心醉神迷的模样。只可惜今天为了“四大”开会,玉浮阁停业半天,不然现在只怕要被茶客们踏破门槛了。
不知谁起了头,厅堂里响起一片掌声!
田笑强用双龙紫铜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呈给呼延云,微笑道:“呼延先生,久仰大名,这第一杯茶,自然是要敬您的。”
呼延云接过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嘴巴:“好喝!”
看这副牛饮的架势,简直灭绝了“风雅”二字,有些人便发出浅浅的笑声,然而猴子却深知,呼延云善于茗茶,能说出“好喝”二字实属不易,证明此茶确是极品,但更令她暗暗心惊的是,这玉浮阁里,大概只有她知道,那把双龙紫铜茶壶里根本就没有一滴水!
九十九果然不凡!
也正是这不凡,引起了猴子的忧虑,九十九一向与溪香舍不和,今天讨论蕾蓉的事情,不知道他们会拿出怎样一个态度……正在发愣间,爱新觉罗·凝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笑嘻嘻地说:“我今天来得匆忙,没有像田先生一样准备什么礼物,那么,就昨天的事情,向溪香舍道个歉吧!”说完轻轻将身一躬。
这是名茗馆馆主的道歉,来得实在太突然,不仅引起一片惊讶的赞叹,更令秉性厚道的猴子有点惊惶:“不敢当,不敢当,没关系的,都是误会……”
“误会么,倒未必。”凝嫣然一笑,“我道歉,是因为名茗馆馆员不应该擅闯溪香舍的领地,是因为‘四大’的情谊,但是说到底,如果你们真的藏匿蕾蓉,或者协助她逃避法律的制裁,那么名茗馆一定会再闯玉浮阁。”她傲然地将头一昂。
猴子一听,差点气昏过去,这爱新觉罗·凝用一个道歉就赢得了人心,还打乱了自己的阵脚,正思忖怎么反唇相讥,突然听见一楼有人唱报:“课一组代表到!”
厅堂里的空气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课一组。
隶属公安部、“四大”中破案率最高、最神秘的一个,即将出现在人们的面前……此时此刻,厅堂里聚集的众人之中,见过课一组真面目的屈指可数,以至于许多人都屏住了呼吸,想一窥这中国顶级推理咨询机构的真面目。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只有单一的脚步声,拾级而上。
难道……难道课一组这么傲慢,只派了一个人出席“四大”的联席会议?
然后,每个人都看到了登上楼梯口的楚天瑛。
一些认识他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咦”的一声,倒是爱新觉罗·凝掩口一笑,仿佛早就知道此事。
楚天瑛神情有点尴尬,犹如让一个省级体育冠军突然站到奥运会赛场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感到前所未有的局促,面对这满堂的推理高手,他觉得一种隐形的压力,饶是他曾经率领无数刑警,亲临各种大案现场,也没有此时此刻的紧张和不安。毕竟,在那些场合,他是一言九鼎的指挥者,而在这里,在这集结了一大批中国最智慧的推理者中间,他算什么?他的官衔、他的身份、他的权力、他的功勋、都毫无意义和价值,他完全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一瞬间他突然愤怒起来,原来世俗的所有尊贵加在一起,都不如灵光闪耀出的一个推理!
他脸胀得通红,愣了数秒,轻轻一咳,将手中盖有“课一组”火漆的牛皮纸信封掏出,像请民警检验身份证一样呈现出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是课一组代表楚天瑛,来……来参加今天的会议。”
有人在偷偷地笑。
豆粒大的汗珠滑下他的鬓角。
这时,倒是呼延云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抓住楚天瑛的手,拉他到正北的八仙桌边,笑道:“楚兄,这里是给课一组预设的席位,请这边落座。”
宛如身穿单衣站在冰天雪地里,正瑟瑟发抖时,有人给自己披上了皮袄,一股暖流立刻涌上楚天瑛的心头!
他无比感激地望了呼延云一眼,在正北的八仙桌边坐下,而呼延云也看似很随意地坐在了他的身边,与他寒暄起来,一如久违的朋友。
这一下,满厅堂的人都神情疑惑地窃窃私语,他们没想到一向狂傲的呼延云居然对楚天瑛如此客套,对楚天瑛的小觑之心顿时收敛了几分,更有那些知道呼延云与溪香舍渊源的人,暗自思忖课一组必定是暗中与溪香舍达成了某种同盟关系,有些在蕾蓉事件上首鼠两端的人,都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与溪香舍为敌的好。
“四大”代表俱已到齐,会议开始了。
爱新觉罗·凝站起身道:“感谢诸位推理界的朋友于百忙之中参加今天的会议,会议是我昨晚突然召集的,想必大家还不大清楚缘由,这里就由我来做一阐释,中间如果有什么问题,请大家随时提出——”
她正要开讲,猴子忽然扬了一下手道:“稍等,我们舍主要求通过视频了解会议现场的情况。”说罢将笔记本电脑一个翻转,摄像头对准了厅堂的中心。
众人纷纷向电脑屏幕望去,想一睹溪香舍舍主余柔的真容,然而视频是单向的,余柔的电脑并无摄像头,所以屏幕下面只有一个最小化了的qq文字对话框。
爱新觉罗·凝自有一介掌门的沉稳和大气,微笑着向那摄像头一颔首,就将“蕾蓉法医研究中心”近几天来连续收到装有尸骸的包裹,而后自己用“弧矢七”锁定蕾蓉为疑凶的前后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又请王文勇出来,把尸骸的法医学证据做了一番陈述,接下来又将市局刑技处对快递包裹的外包装的鉴定结论宣读了一番,最后说:“综上所述,我认为,蕾蓉是投递尸骸包裹的重要嫌疑人,她为了能在杀害钱承之后顺利脱罪,就在媒体对她口伐笔诛的情况下,寄出恐怖的包裹,让警方误以为一起连续杀人案正在发生,从而保住自己的位置,好跻身钱承的尸检过程中,在第一时间毁灭杀人证据,但是由于她畏罪潜逃,所以她杀害钱承的具体方法、动机,还要等她归案之后才能了解清楚。”
猴子拍案而起:“凝馆主,请你说话注意一点!你说蕾蓉杀害钱承,却又找不出她的杀人动机,这算什么?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我今天就是为了找出这个动机啊!”凝妩媚地一笑,“不过在此之前,我倒先要追溯一件旧案——整整十四年前,轰动南京的吴虚子案件。”
呼延云的眉宇微微一蹙。
“想必在座的,十四年前大多还是一群娃娃,至于我,那时也才刚刚上小学二年级,所以这件事只是听一些前辈提起,细节不是十分清楚,我只能大致勾勒如下。”凝的口吻变得沉重,“整个事件的起初,是南京夫子庙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为一名晨练的建筑公司老总,经过法医检验,死因不明;几天之后,迈皋桥一带出现了第二位死者,是国营第一食品厂的经理,尸检结果,依然没有发现死因,目击者只是说,死者好像中枪一般,突然倒毙——当然这两位死者的身上不要说弹孔了,连最浅的切割伤都没有发现。正在警方困惑不解时,集庆门游园附近又出现了第三位死者,是一家银行的行长,同样的猝死,同样的死因不明……”,
“我有个问题。”楚天瑛突然打断了她,有个问题窝在心里,令他本能地将这里当成了警方的案情分析会。
“请讲。”凝说。
楚天瑛觉得自己有点唐突,但这时不能打退堂鼓:“三个地点,三起死亡……警方凭什么将它们并案呢?”
凝点了点头:“这个么,说来好笑,但诸君听完,未必笑得出——因为三起死亡的现场,都在相对繁华、人群流动比较大的地点,所以都有目击者,而目击者在讲述案发情况时,都说:听到有人先低声吟诵了一首预测死亡的歌谣,然后死者就一命呜呼了,而且据他们回忆,歌谣中的字句准确地道出了死亡的时间和方式。”
“啊?!”
满厅堂爆发出一片惊呼,这岂不是和钱承死亡现场发生的一模一样吗?
“当然,警方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谁会在20世纪末相信什么巫蛊之术?但是不久之后,南京大学历史系专家找到警方,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那就是在中国古代,确实有一种神奇的‘断死术’,通过中医望诊的方式,判断出一个人死亡的时间、地点和方式,准确率相当高。当然,其中也有一些不可探究的诡异之处,比如有些死者生前面相健康、毫无疾病的征兆,却被断死的口诀硬是给‘咒死’——从现代科学的角度看,这可能是利用了心理作用,即用某种恐怖预言诱发本来就患有心脑血管病的患者猝死,不过新中国建立以后,这种‘断死术’就彻底失传了,不知怎么的竟又突然重现在这金陵古都……”
停了一停,凝继续说:“消息迅速扩散,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编造了各种‘断死秘诀’,口耳相传,有些人就给自己平时相处不睦的同事、亲友或者上级匿名邮寄或张贴‘断死传单’,有些收到传单的人真的被吓得心脏病发作,一命呜呼。这一下,南京警方重视起来,但是又不知该从何查起,最后还是请来了溪香舍协助办案。溪香舍那时的舍主是陈泰来先生,他带了几个年轻的弟子从无锡赶到南京,看了一遍材料就抓住了疑点——为什么那些目击者听到了有人念断死口诀,却都没有看到念口诀的人呢?”
厅堂里的人们都有恍然大悟的神色。
“陈泰来进一步调查表明:三位死者死亡的地点,都是他们每天有规律的晨练或散步的地方,也就是说,如果凶手是用某种固定的手段杀人,那么死者死亡的时间、地点、死亡方式,都可以编成口诀,提前用录音机录下,届时再在现场播放。”凝摊开手说,“但陈泰来依然困惑,即便凶手把录音机装在身上,周围的人不是也很容易就能发现声源吗?为什么现场就是没人发现声源在哪里呢?”
这仿佛是给现场所有的推理者提出了一个问题,每个人都陷入了思索。
倒是田笑强气定神闲:“这还不简单,反差大一点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