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隔间床上的陶湘揉了揉嗡疼的脑门,一时有些摸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当被赵家当家追砍就是昨天的事情。
至于买房,她想要赵家的房子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有着自己的考量。
众所周知,知青下乡运动历时久远,眼看着她得在这落户屯里生活好些年,在当地有个属于自己的房产总归方便些,更何况对于远在南边的陈家来说,自己到底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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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依旧苍白着的陶湘裹上最厚实的袄衣蜷坐起来,挪着身子下床打算去隔间外嗅嗅新鲜空气。
碰巧被端着饭食进来的陈阿婆撞见了,对方顾不得欣喜,连忙劝她:“就在床上吃吧,别挪腾了……”
“不打紧,我躺得腰疼,起来走走。”陶湘扶着墙,走得很小心。
一连睡了数日,她的腿此刻麻得厉害,不过精气神是都恢复了回来。
在四合院里讲劲头的人还没有散,见状又难免熙攘惊呼起来,不一会儿,陶湘恢复精神的消息就传遍了旮沓屯。
见屋外人多,怕吵闹的陶湘拢了拢衣服,索性在堂屋里饭桌旁寻了把竹板凳坐下,这引得不少婆孺挤在门槛外探头看她,场面喧嚷不已。
而与西厢一墙之隔的牛棚里,正翻动蒲筐里草药的顾同志听见隔壁动静,忙碌着的双手一顿,神色微不可见地松缓了下来。
他从旁边的晒筐里挑拣了几样补气益血的干药草,复又拿了角落的一只瓦罐,迈步往屋外简陋搭建的砖头灶走去。
“哎,吃饭了,干什么你去?”顾老才刚把煮好的豆饭端进来,见外孙出门,连忙唤道。
顾同志闻言脚步没停,声音清冷:“我去煎碗药。”
这药是煎给谁的不必多说,比起看似健康,实则身娇体弱的陶湘,男人的身体则要健壮许多,自然也不需要吃药。
那边陶湘还没来得及忆起“同甘共苦”过的顾同志,她只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冗长,连日子也过得模模糊糊:“阿婆,今天正月初几啦?”
听到问话,陈阿婆先是愣怔,随后腼笑着看向陶湘,露出萎缩了大半的肉牙龈:“知青这些天睡得太久,怕是睡糊涂了,今儿都十四了……”
正月十四一过,十五的元宵佳节就近在眼前,再看完元宵灯会,这年也算是过完了。
陶湘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年节的后半段自己是睡过去的,连镇上和县城里的庙会、露天电影等等节目都没能饱饱眼福,实在是有些遗憾。
等陈阿婆端过来的热米汤,陶湘捧着嘬了几口,这才想起来一个重要的事:“对了阿婆,那隔壁赵家,人找着了吗?”
陶湘得到的必然是“没有”的回答,她又问起黄自如,依旧是情况不容乐观。
赵家当家失了踪,一时谁都找不到他,黄自如也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由其他两个女知青日夜照顾着。
在镇上医院住了那么些天,药费花去不少,全靠老支书用大队里的钱垫付着,这才住到现在。
城里下来的知青就是要比屯民精贵,话说县城里传来消息说是抓住了贩卖知青的人贩子要被执行死刑,那个知青所在的大队所有干部也统统受到处分。
如今自家屯里两个知青又受到这种大罪,老支书怕知青办怪罪,一直将赵家当家的这件事压着。
这不一听说陶湘醒来,老支书连忙赶了过来商量……
西厢里的人一波一波的就没停过,顾老看着自己的外孙劳神在在坐在小马扎上定定心心煎着那半罐子补汤,从两碗水煎成一碗,又从三碗水煎成一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虽然不至于减轻效用,但味道绝对不会太美妙就是了。
老支书来说了半晌午的话,说到天色都快晚了,明里暗里就是劝陶湘不要报公安,屯里会替她与黄自如做主,给予补偿。
陶湘一开始并不乐意,甚至还有些愤怒,她与黄自如受到的伤害就这么轻而易举一笔勾销怎么可能,她定也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让赵家当家得到应有的报应才算罢休。
可在老支书不厌其烦堪称哀求的劝说下,陶湘又转念想到了顾同志,若是真报了公安,有些细节必定会被刑侦追究到底,譬如她一个人是怎么逃脱的,逃脱之后去了哪里,种种细节之下顾同志的存在根本瞒不了人。
想到这里,陶湘迟疑了,她不能把顾同志拉扯进来,这对对方毫无益处,因为他黑四类的身份,或许别人只会以为他是别有用心。
毕竟哪怕顾家祖孙俩在屯里一向勤勉谨慎待人和善,没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但被□□时仍是没有人为他们说上一句公道话。
这个时代,出身定所有。
陶湘心里杂乱极了,顾景恩、赵家当家、赵家房子、文艺团,甚至还有黄自如等知青,这些东西在她脑海里不停闪过,一时毫无头绪,根本拿不定主意。
“那我再想想吧……”陶湘语气迟疑,稍显病弱。
只要不是斩钉截铁,那就还留有余地。
“成!”以为是自己的话起到劝导作用的老支书喜滋滋地应话离开。
至于那些嘴碎的婆婆婶子早在老支书登门后就被请走了,眼下傍晚雪雾弥漫光线昏聩,四合院里更是静谧无人,只亮着西厢里的灯。
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生炊烟做晚饭,鲜少有社员在外头。
陶湘这才有空站到院子里透气摸雪,冰冰凉凉的软雪衬得她的手心愈发青嫩了,也让她的情绪开始镇定下来。
“咚”一声,虚掩的老院门被人轻轻叩响。
陶湘惊诧地抬头望去,直到见到那抹笔直而立的男人身影,这才如受惊之兔得到安抚。
她面上一喜,轻声道:“你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完了,终于可以去卸妆洗澡睡觉了哈哈!
第四十三章
偏僻沉暗的院墙角落, 陶湘将小脸掩在袄领里,低埋着头斜靠在后头墙上,细碎零粒的落雪吹掉在她乌黑的发梢上, 看上去乖巧安静。
顾同志身直而立,站得笔挺, 手中还握着一块软布包裹起来的东西。
他是来送药的,或者说补汤, 就装在陶湘先前落下的那只铁皮饭盒里, 解开布头与饭盖,半饭盒触手暖烫的汤液就露了出来, 余烟袅袅药香四溢。